鼓樓壩是内江縣衙的所在地,周邊是最繁華的商業區,聚集着縣城裏最高檔的茶樓,商鋪,會館等設施。天剛放亮這裏就已經熙熙攘攘人頭攢動了。
在鼓樓壩東街有一個半舊不新的茶館,門口打掃得幹幹淨淨,烏黑的招牌上嵌着兩個快要褪色的燙金字“袛園”,茶館裏已經半滿,茶客或談天說地或打長牌搓麻将,堂倌正在摻水,兩個小童正在客人旁推銷早點:“瓜子花生賣,油炸粑油果子賣。”
茶館是四川最普及的娛樂休閑場所,下到鄉鎮,上到省城,到處都是。這個“袛園”茶館看起來也很普通,和其他的茶館沒啥區别。不過,道上的兄弟都知道,這裏是資江(資州内江)船幫的總堂。
“這個文德嗣,可真的了不得啊……”在二樓最裏面的雅間裏,一個漢子正在長籲短歎着。
那漢子身着長衫,白面短須,五短身材卻透着一股精悍之氣。此人正是資江船幫大當家,姓王,名木師,字子漁。二十年前考中過秀才,後來不滿權貴賣官鬻爵,魚肉百姓,對洋人卑躬屈膝,阿谀奉迎,怒而棄文習武,拜入本地哥老會,入會後受大佬賞識而委以資江船幫堂主重任。
那王大當家接任資江堂主後,上下打點,四方周旋,把船幫整治得井井有條,上下齊心,就連那知州太爺也不免高看一眼。
王大當家的日子本來是過得挺滋潤的,不過這段時間因爲和星科公司的糾紛,讓他很是頭疼。
原本星科公司這個外來戶和他的關系也不錯,因爲四川的陸上交通太坑爹,很多都是走水路。而水上運輸這塊業務,自然是繞不過資江船幫,所以公司的運輸業務大半都是包給船幫在做。
星科公司的物資進出量極大,而且财大氣粗,給錢爽快,和船幫的費用都是一月一結,從不拖欠。這大半年他們賺的錢比過去幾年還多。這也是上百年來,資江船幫最最滋潤的一段時間。
但是好景不長,自從前幾個月星科公司開始快速擴張之後,他就覺得渾身不自在了。因爲星科公司自己也辦起了航運公司,一口氣進口了幾十艘火輪,來自星科的業務自然就大幅度縮水。從2個月前開始,也就隻有一些星科航運覺得自己做不劃算,或者做不過來的邊角料留給他們。
星科公司背景深厚,财大氣粗,如果僅僅是生意減少,王大當家也不會傻到去這種狗大戶打擂台。畢竟以前沒有星科公司,船幫的日子過得也不錯。大不了就是少點油水而已,但是星科航運卻得寸進尺,把主意打到船幫子弟身上了。
星科航運是新公司,基本上是除了老闆啥人都缺,尤其是缺有經驗的船工、水手,于是就開出了讓人難以拒絕的優惠條件大肆招人。在星科航運的高薪誘惑下,船幫那些個黑眼珠見不得白銀子的船工水手們就呼啦啦的跑了好大一幫人,留都留不住。
今天走幾個,明天走幾個,原本擁有七八百人的資江船幫,在短短的幾個月之内,就隻剩下不到200人了。
王大當家不是沒想辦法留人,可留不住啊。星科航運那邊開的條件是比船幫多五成的工資,外加年終分紅,外加還有衣食住全包,子女還能免費上學,家屬安排工作……對于那些苦哈哈的船工水手們來說,有這些條件還不跳槽,那就是真正的傻叉了。
你說“江湖義氣”?呃,那玩意兒能當飯吃嗎?能養家糊口嗎?
當然,“講義氣”的兄弟還是有的,現在船幫好歹還剩百多人。不過這裏面有一大半都是船主、賬房、師爺、打手之類的管理人員和保衛人員,船頭、舵手、水手這些技術人員和一線勞動者也就剩那麽30幾個了,而這些大多是船幫高層的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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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按照王木師一貫的性格,早就該動手做點什麽了,他雖然是秀才出身,但混了這麽多年江湖,一樣是心狠手辣的主兒。事實上,他早在上個月就已經聯系好了幾家渾水袍哥,但他現在卻很相當糾結,要不要對星科動手。
這個根子就是他桌上攤開了一本新書——《唯物主義的發展與中國的曆史和未來》。這本名字有點長的書是半個月前,以文德嗣的名義發行的。這是文總轉職文抄公之後的第一本公開出版的書籍。
如果有文德嗣同時代的人看了這本書,肯定是會笑出聲來,同時大罵作者“無恥山寨”。沒錯,這本書其實就是個山寨集合,是一本後世各種理論著作、論文、網上帖子等等集合。
書中先闡述了唯物主義的的定義,起源和發展,以及實際運用,并從唯物辯證法的角度剖析了中國曆史上的很多代表性現象,分析了現今中國爲什麽落後于世界的原因,以及解決的方法,最後對中國的未來進行了展望。
總而言之,這就是一本工業化的理論指導書和宣傳書,也是文總爲以後造反搞的理論準備。
盡管書裏面有很多紅黨理論著作的内容,但并沒有主張什麽共=産主義。更加沒有提什麽“國際主義”、“解放全人類”、“完全消滅階級”之類的觀點。這些理論确實很美好,但可能是因爲太美好了的原因,直到23世紀都還沒有一點實現的迹象。文總并不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當然不可能去信仰這麽虛幻的理論。
至于無視“國際主義”和“解放全人類”的原因,是文德嗣認爲自己沒有那麽偉大,他覺得自己能做到“解放中國人民”這一步就已經很滿足了,“解放全人類”這種偉大的事業還是留給後人去吧。“完全消滅階級”這種觀點,在他看來,更是和夢話差不多,隻要還有人類存在,就必然會産生階級,比起這個,“全民腦後插管”恐怕都更靠譜。
文德嗣一直都自認爲是個社會主義者,隻是這個“社會主義”是魔改版的。所以這本書也是定義爲“社會主義理論書籍”,文德嗣給自己的這套理論定名爲“科學社會主義”。不過這個大雜燴的“科學社會主義”有幾成符合馬叔叔的本意,那就隻有天知道了。如果和後世的“蘇修”、“中修”比起來,也就是大哥不說二哥了。
必須指出的是,文德嗣的“科學社會主義”絕對不是“共=産主義”,和所謂“真正的社會主義”也是南轅北轍。因爲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民族主義者,文德嗣在他的這本書裏,都反複強調中國的複興,話裏話外就是重返天朝上國地位,建立以中國爲主導的世界新秩序。而“共=産主義”則是強烈反對民族主義的,兩種思想雖然在某些領域如解放生産力等方面有着比較相似的觀點,但在基礎理論上完全就是尿不到一壺裏的。
如果在原時空後世的那些網絡上的“共=産原教旨”僞左小資看來,文德嗣的這套“科學社會主義理論”完全就是挂羊頭賣狗肉的東西,是“名左實右”的“充滿了沙文主義、帝國主義和民族主義臭味的腐肉”。
如果在“跪舔西方派”和“普世派公知”們的眼裏,這套理論則是成了“開曆史倒車的軍國主義和威權主義的混合物”,是“反普世、反民主、反多元化的現代納粹産物”。
不過,文德嗣在穿越前就從來懶得和這些家夥争辯,他一向認爲這些家夥的腦子有病,完全用自己的空想代替現實,還自以爲高明無比。這兩種人雖然經常互相抨擊,但他們其實都是“民族虛無主義者”和“國家虛無主義者”,是一個硬币的正反兩面。他們從來不會去想,隻要人類還存在“民族”和“國家”的劃分,民族主義和國家主義就會存在,最多就是表述方式的不同。
不過這些都是文總同時代人的看法,對于現在的中國社會,确實是最先進最合适的,畢竟這本書也算是後世幾百年來的千百萬人的智慧集合,豈可小視?哪怕是文總出于自己的政治傾向,對于一些内容進行了剪裁、拼接和魔改,也同樣是當代最優秀的理論著作。
這本書對于我大清的反骨仔們來說,簡直就是大殺器。雖然書裏沒有一點兒關于鼓動“造反”、“革命”的内容,但隻要智商正常的人,都能看出這本書的含義。大夥造大清的反造了那麽多年,基本上都是憑着熱血,連一個靠譜的理論指導都沒有,所以他們才會屢戰屢敗。
光複會的骨幹宮靜同學就是因爲這本書徹底成了文總的腦殘粉,現在王木師也被這本書鎮住了,正在向腦殘粉的境界滑落,要不是因爲飯碗問題還和文總有些不愉快,現在肯定就已經是了。
王大當家也是個我大清的反骨仔,與興中會、華興會幾個革命組織都有過接觸。興中會、華興會也曾經招攬他入夥,但都可恥的失敗了。
俗話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王木師既是個知識分子,又在道上混了那麽多年,也就是典型的“有文化的流氓”,屬于最不容易上當的那一類人,興中會的那些玩意兒怎麽忽悠得到他?他雖然支持革命,但也不想随便就上賊船,何況還是破船。沒錯,在他看來,孫文、黃興那幫人都不靠譜,絕對不是個成事的組織。
在這個時代,稍微有點見識的人都知道,這個大清國已經爛到根子了,馬上就快嗝屁了。外面圍着一圈流氓,一個比一個能打;而朝廷就是一群廢柴,屢戰屢敗,被人車得連渣都不剩。如果是以前,一個王朝撐不下去了,改朝換代就是。但是現在這個大環境和以前的曆史可不一樣了,以前可沒有外面的大流氓圍着,國内打死打活都沒關系。
如果還像以前那樣改朝換代,就能打赢那些外國流氓嗎?王木師很認真的思考過,答案是很難。就算推翻了清廷,重新建立一個王朝,估計一樣會被那些流氓連吃帶拿的連骨頭都不剩。
那麽應該怎麽辦才好,才能讓中國擊敗列強,複興于世界。王木師同學卻想不出這個答案,不但他想不出,那些革命黨們一樣的想不出。傳統文人們更是想不出這個答案,隻好哀歎這是“三千年未有之變局”。
但是,在這本書上,王木師同學找到了他渴望已久的答案。
工業化!隻有工業化才能就中國,而中國要成功實現工業化,就必須先成爲社會主義國家。
要說學習列強搞工業,俺大清也搞了,辦洋務辦了那麽多年,可還是一樣被人輪被人車。這又是爲什麽?
書裏也有答應,不僅僅是是辦幾個工廠,就叫“工業化”了。“工業化”是一個完整的體系,從國家體制、政府的運作方式、法律制度,乃至社會風俗,都必須滿足工業化的條件,而這些條件,大清朝一個都不具備。
對于這個時候大夥很粉的日本,文德嗣很輕蔑的提出,日本隻不過是個半工業化的國家。可哪怕是半工業化的日本,打我大清這種農業國家一樣的沒有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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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當家……大當家……”正在滿心糾結郁悶的王大當家被一陣叫嚷驚醒。這是他的親信,二當家李寶寶的聲音。
他沒好氣的罵道:“李寶寶,你狗日的鬼叫個屁!有事滾進來說……”
一個瘦長得仿佛竹竿一樣的家夥快步走了進來,一進屋就說道:“大當家,辦好了……”
“莫急莫急,先坐下來喝口茶,慢慢說……”王師招呼李寶寶坐下,順手将桌上揣到袖中又抽出一柄紙扇來。
“大當家,陳猴子、王大疤這幾家都同意了,隻要大當家說好時候,他們就動手。媽的,一個假洋鬼子,也敢到我們四川放肆!”李寶寶興奮得滿臉通紅。
他發現大當家的臉色不太好看,沒有一點兒高興的樣子。
“大當家,你咋子了?是不是擔心陳猴子他們搞不定,大不了我們再去約幾家,混渾水的舵爺多得很……”
王木師搖搖頭,說道:“不了,我先去和那個文德嗣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