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退了三名不明所以的臣子之後,心潮起伏的鄭克臧在龍椅上枯坐了片刻,這才決定給麻英一個機會:“來人,宣南樞密院使觐見。”
麻英來得并不算太慢,但在鄭克臧感覺中時間仿佛過去了整整半天,愈發覺得對方有些居功自傲的他冷冷的看着麻英叩首請安,好半天後才緩緩開口道:“麻卿,新式火藥的威力,卿也是看到了,南樞密院有什麽計劃嗎?”。
有意意間,鄭克臧忘了讓麻英站起來說話,驚訝至極的麻英隻好趴在那回應道:“回聖上的話,臣跟軍務省議過了,覺得當優先廣火帽。”
麻英和軍中高層都認爲,黃色火藥的威力太大,能不能在新式的錳鋼炮裏使用尚有疑問,倒不如使用栗色火藥充當炮藥更符合現狀,至于火帽卻是個好東西,能(特别是在雨中)大大提高步铳的發火率,應當迅速廣全軍。
“火帽?”鄭克臧眯起眼睛看了麻英一眼。“卿且起來說話。”等到麻英慢慢爬起來了,鄭克臧又問道。“用舊式步铳配新式火帽是不是有些不足呢?”
麻英答道:“軍械曹已經試制了一款新式的線膛步铳,不過就是價格過高。”
這款線膛步铳鄭克臧也是知道的,大緻是仿米尼步槍式樣制造的,以如今的制造工藝來說,的确是價格高昂的武器,但鄭克臧要想廣到全軍,也不過是一句話和幾年的時間罷了:“這個卿不必過慮,軍務省還是有這個财力的。”
麻英要的就是鄭克臧這句話,隻是他還沒有來得及高興,鄭克臧又道:“栗色火炮做炮藥當然不錯,但黃色火藥對開花的研究是有用處的,對線膛炮的使用效力也有更大的提高,對了,水師試用前膛線膛炮報告出來了嗎?”。[
“臣正要上奏。”麻英的話讓鄭克臧更是不悅,但鄭克臧卻不動聲色的繼續聽着。“據水師學堂訓練艦隊的報告,前膛線膛炮裝填困難,因此射速遠較一般火炮較慢,但采用錐形後射程有所提高且準确度也有所上升,隻是上升後的準确度并不能彌補單位時間内投擲藥數量降低的損失,因此臣以爲目前不必着急用線膛炮替換舊炮。”
“卿說得有些道理。”鄭克臧雖然不以爲然,但卻表面贊同道。“這樣吧,且先讓各地鎮守府守口炮台換裝線膛炮好了,水師其餘部隊則緩一緩。”麻英應聲稱是,此時就見鄭克臧讓内侍把一疊文牍送到他的手上。“卿且看一看,是不是南樞密院遞給内閣的晉爵提名?”
麻英拿到手翻了幾頁,有些奇怪的回應道:“回聖上的話,臣看過了,不錯,正是南樞密院爲軍中将士奏報的晉爵提名。”
鄭克臧立刻質問道:“職方司司員牛明理,此人憑什麽晉爵?”
對于晉爵名單上的人物,麻英是認真熟悉了一番的,因此鄭克臧一問,他立刻給出答案:“回聖上的話,牛明理因主導波斯鎮守府設立,特提名晉爵縣男。”
一如東天竺鎮守府實際是在安達曼群島一樣,波斯鎮守府當然不是設立在波斯高原上,而是設立在霍爾木茲島上的鎮守府。早在西元十六世紀,葡萄牙人就在這座不大的小島上設立了要塞和港口,隻是後來被波斯王國及不列颠東印度公司聯手覆滅了,這才輪到現在的華夏來撿便宜。不過,也就是如今波斯内亂,各地藩鎮割據需要外國勢力支援,否則,這座面對波斯重要港口阿巴斯港的海島論如何是不可能落到華夏手中的。
“這倒是一件大功,足以晉爵了。”鄭克臧先揚後抑道。“但此人是職方司司員,如何主導鎮守府的設立。”鄭克臧這話問到了根子上。“更何況,朕記得此僚乃是淩牙門一案中的主犯之一,如何又返回軍中的。”
麻英頓時慌亂起來:“臣不知,臣有失察之責,臣回去後立即命令軍律司查處。”
“不必了,”鄭克臧的語氣極度冰冷。“朕已經跟李景說了,此事不必細查。”提到監察院正卿的名字,麻英的表情更加難看了。“所以,軍律司也不必查了,就讓牛某人以縣男爵位緻仕好了,反正此僚也已經六十有餘了,也該回鄉榮養了。”
麻英松了口氣,自以爲明白了鄭克臧意思的他,随即說道:“是,臣回去就安排。”
“安排?安排什麽?”鄭克臧有些昏花的雙眼一下子銳利起來。“安排職方司的人厘清手尾嗎?”。壓迫性的語氣讓麻英不得不再度跪了下來。“與列國交戰,居然是職方司的人在幕後操縱,這還是朕的軍隊嗎?”。
麻英吓得雙股戰栗,但不能不爲部下分辨:“聖上明鑒,此等小臣也許隻是爲了軍功。”
“爲了軍功?爲了軍功就可以把國家拖入萬劫不複之境地嗎?”。鄭克臧輕哼了一聲。“卿倒是一個好長官呢?帶出的部下倒也有些銳氣。”
麻英臉色煞白:“聖上,臣隻是出于公心,正如聖上所知,如今四海升平,馬放南山,對水陸兩師将士而言,有進取心總比沒進取心好。”
“朕知道了。”鄭克臧已經不想聽麻英的解釋了,隻是淡淡的說道。“卿且跪安吧。”[
麻英已經要驚厥在鄭克臧的面前,但在鄭克臧如手術刀一樣犀利的眼神下,最終還是艱難的摘下自己的烏紗帽,顫顫巍巍的放在手邊,再次向鄭克臧叩首道:“臣,臣這就告退。”
看着麻英失魂落魄的走出去,鄭克臧不爲所動的向身邊翰林學士命令道:“開國縣侯、(從二品)中奉大夫、(勳三位)檢校太子太傅、(正二品)明威将軍、南樞密院使、京山縣子麻英因病緻仕,其南樞密院使一職由開國伯、中奉大夫、(勳四位)檢校太子少傅、(從二品)鎮軍副将軍、潛山縣子楚進接任。”
翰林學士飛快的草拟诏書,等寫完了,遞到鄭克臧手中,鄭克臧粗粗一看,歎息一聲:“麻英這些年即有功勞也有苦勞,就這麽讓其緻仕了,朕心中也有虧欠呢,就且晉其爲(正二品)資德大夫、并加開國郡公,功臣名号也遞增一級。”
新的诏書很快拟就,鄭克臧看過誤後,立刻用印發往内閣副簽,此時距離内閣發現牛明理的問題不過二個半時辰,一位幾乎等同于總理大臣的軍方要員就被罷職免官了,消息一經傳出立刻震動了朝野,中外議論紛紛,都以爲鄭克臧這是殺雞儆猴,告誡朝野,太子雖然即将設立,但權力依然在皇帝手中。
而受到麻英去職的影響,時任北樞密院使的金言智和新任南樞密院使的楚進不顧年關将近各項事務已經停頓的慣例,與軍務省方面聯手對兩院職方司進行了大規模的整肅。結果短短五天内,相當數量的職方司官員被第一時間調整到軍前,更有一些職方司官員直接被踢出了軍隊,隻有幸運的牛明理帶着同僚的咒罵聲中以縣男的爵位榮歸故裏。
随着臘月二十五日衙署封印,南北樞密院調整職方司也告一段落,一場大的風波似乎就此消弭,然而遭到整肅的兩院職方司卻意外的發現整個事件背後似乎有軍律司的影子,關于牛明理其實是軍律司派入職方司的密諜的說法也沸沸揚揚起來,雖然最終法上達天聽,但職方司和軍律司之間的鬥争從此拉開了帷幕,雙方互相滲透,在華夏朝的曆史上演出了一幕幕龍争虎鬥,但這些都是後話了。
不過,當麻英去職消息傳到以南樞密院同知身份出任水師學堂總辦的鞏天耳裏,自覺在淩牙門僭越案中辜的鞏天憤怒了。鞏天認爲自己是被操縱了職方司的麻英所陷害,以至于丢了東天竺水師提督的職務,緣南樞密院使一職,如今真相大白了,卻依舊與南樞密院使失之交臂,可謂一步落後步步落後了。
于是鞏天不顧年節期間天寒地凍,從大衢山鎮守府直航武昌,向鄭克臧哭訴自己的委屈。對于鞏天的表現,鄭克臧奈之下隻好再三安撫,并臨時增補鞏天爲開國郡公,以作爲安慰。鞏天要的又豈是開國郡公的爵位,然而楚進剛剛上任,自是不可能把位子讓出來的,因此失望而歸的鞏天從此與麻英割袍斷義,鞏、麻兩個水師世家的百年糾葛也從此展開,爲後來者提供了窮盡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