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都不說話,這大清難道就是朕一人的?”康熙淡淡的說着,聲音不高但足以讓所有人的臣子們把頭垂得更低一點。“江南丢了,湖廣丢了,川中現在也快完了,大清已經成了破船,你們是不是都想急着往外跳啊!”一聽此言,保和殿大學士王熙以下滿漢群臣紛紛跪倒,口誦不敢,康熙不悅的擺擺手。“跪,跪,跪,一天到晚隻知道跪,跪能解決事嗎?”
康熙這話是有因頭的。兩天前,戶部漢尚陳廷敬上了一道折子,把明年的收支狀況一列,然後得出一個明年預計虧空一千萬兩的結論,請示康熙如何彌補,否則大清将有傾覆的危險。面對這個天大的窟窿,康熙束手無策,隻好讓群臣商議如此解決。結果兩天下來,朝野上下什麽解決方案都沒有提出來,康熙隻好召集重臣在南房商議,然而迎接他的又是沉默,這就逼得他大發無明之火了。
“朕記得一個典故。”康熙沒有讓一幹臣子們爬起來,反而坐在那裏說起來故事。“前明崇祯末年,闖逆已經即将席卷天下,前線的明軍一個個跟崇祯要銀子,沒銀子就不能打仗不能平叛。崇祯已經把内庫裏最後一點家當都拿出去了,就連宮裏的銅器都花錢撥給前線,但是還是捉襟見肘。”說到這,不少人已經明白康熙要說什麽了,一個個臉色蒼白。“于是崇祯不得已召集大臣們,讓他們樂輸,結果上至勳貴、宗親、首輔、尚下至主事、給事中,平日裏說起忠君愛國來一個比一個高調,但一聽到崇祯要他們借銀子,一個個哭窮。最後崇祯沒借到一分銀子,前線也拿不到銀子,所以闖逆就進了北京城,崇祯不得不自己在煤山上吊死了。可沒曾想,闖逆輕輕松松在口口聲聲沒有銀子借的王公大臣家裏搜出幾千萬兩來。”故事說到這,康熙一下子拔高了聲音。“難道你們也想效仿當初,看着大清亡國嘛!”
“臣(奴才)不敢!”下面的大臣們一個個搗頭如泥,笑話,崇祯不敢殺大臣,康熙可是拿掉了赫赫有名的鳌拜才上台的。
“你們有什麽不敢的。”康熙冷笑道。“朕還沒有跟你們讨銀子,隻是讨個主意都推三阻四的,你們眼裏還有大清朝,還有朕嘛!怕是一個個急不可待的想往南面逃。”康熙站起來,走到群臣中間,彎腰從某人的腦袋上摘下頂子。“當年大清入關,歸附的最快的就是你們這些飽讀詩的漢臣,想來如今識起時務來也不敢人後,是不是急着想改換門庭呢!”
被扒了頂子的禮部漢尚杜臻是浙江嘉興秀水人,此時聽到康熙所言,頓時擡頭回應道:“皇上此言差矣,臣等雖是漢臣,卻與海逆有不共戴天之仇,斷無背棄皇上和朝廷之意,拳拳一片忠心,還請皇上明鑒呢。”
康熙把暖帽丢回杜臻頭上猶自皮笑肉不笑道:“嶽昇龍還是漢軍旗,不也說降就降了。”
不過話雖說得惡毒,但康熙陰鹜的神色卻有些放緩了:“你們說你們不想背叛大清,那好,拿出本事來讓朕看看,你憑什麽得這個春官,你們憑什麽得大清朝的富貴!”
康熙早就明白滿人是沒有腦子的,所以拼命的擠兌這些漢臣,希望能從中得到解決之道,果然東閣大學士熊賜履首先進言道:“臣以爲或可以從鹽政着手。”
鹽,不錯,就是鹽,清廷雖然丢了兩淮鹽場,長蘆等地又在鄭軍水師炮火之下,海鹽幾乎斷絕了,但是清廷手中還有山陝的鹽池和四川的井鹽。雖說之前川鹽的産地和市場幾乎全丢了,可隻要陝北鹽池和山西解州還能出鹽,清廷就可以大獲其利。
“皇上,熊大人的主意雖好,但如今鹽價已經高企。”吏部滿尚席勒納卻表示了反對意見。“每斤加上十文二十文,老百姓顯然買不起,可隻加一兩文的話,又于事無補。”席勒納說着自己的意見。“與其加鹽價,不如将河南之地發賣。”席勒納知道河南部分官員趁着鄭軍掠走大量人口之際,貪墨了相當數量的好田,既然當官的能貪,清廷爲什麽不能将剩下的土地打包賣了。“如此少說也有百萬兩的收益。”
席勒納的主意不錯,但問題是誰願意買,佃戶、百姓是沒有錢購地的,有錢的人則生怕鄭軍再度北犯從而雞飛蛋打,因此席勒納的主意其實和熊賜履的一樣,屬于驢糞蛋表面光的那種,好看不實用。
“奴才以爲如今之計隻能立刻推行官紳一體納糧、一體當差之策。”左都禦史于成龍忽然開口道,同時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封奏章呈了上去。“官紳受到國家優待,卻不納糧饷不服勞役差遣,一如蠹蟲,如今國家歲入大減,國庫空虛,若再聽任其逃稅逃差,怕是不用海逆來犯,朝廷就被他們生生拖垮了。”
“皇上,萬萬不能啊,士紳乃國家體面如何能予以摧殘。”武英殿大學士李天馥嚎叫着以頭搶地,希圖以此打動康熙否定于成龍的提議。“臣,臣要彈劾左都禦史于成龍動搖國家根基,他,他是想士紳都推到海逆那邊去。”
清廷的國家根基是什麽,當然不是士紳,而是滿人、是八旗。由于官紳一體納糧、一體當差不涉及旗民的鐵杆莊稼,又不涉及滿洲宗貴在河北圈占的莊園,因此不但在場的滿洲大臣們低頭不語,就連翻看于成龍奏章的康熙也不置一詞。
但李天馥的話引起了絕大多數漢大臣的呼應,千裏當官隻爲财,就連持身甚正的幾名官員也搖頭不語,認爲這是對從宋代就開始的士紳免稅的慣例的背叛,将大大打擊士紳階級對清廷的擁護,一旦施行的話,後果将不堪設想。
對此,漢軍鑲黃旗出身的于成龍冷冷的回應道:“幾位大人此刻的表現可跟皇上剛剛說得前明大臣有何不同,一個個善财難舍,莫真的想看着大清出岔子嗎?”
誅心的反問頓時将場面凍結了。所有人這時才回過神來,是啊,剛剛康熙的敲打難道是在爲于成龍的奏章做鋪墊嗎?如此看來,隻怕是康熙再跟于成龍唱雙簧啊。
想到這,一部分漢大臣開始退縮了,當然,他們面上不反對了,但私底下肯定還有小動作,隻有帶病出席的文華殿大學士張玉一邊咳嗽一邊進奏道:“皇上明鑒,官紳一體納糧、一體當差之策尚無前例,實行起來必然橫生阻撓,一旦動靜大了,海逆未必不會從中牟利。當然,朝廷用度匮乏,也不能不予考量,臣提一策,或許可以略減君父之憂。”
張玉慢慢從袖子裏摸出一份奏章遞了上去:“臣請立刻實施火耗歸公、攤丁入畝。”
這話又引起了房内的一陣波動。火耗是什麽,火耗就是地方官吏變着法子剝削百姓的一種手段,是他們的生财之道,若是歸公了,那等于就是斷了他們的财路。至于攤丁入畝,聽說南面鄭藩境内已經搞了幾年了,效果怎麽樣不知道,但鄭軍能在湖廣一線發動進攻,至少說明這件事不至于出亂子。
保守的漢臣們有心一樣反對,但比起官紳一體納糧一體當差來,火耗歸公對他們的沖擊要小上許多,因此保和殿大學士張英立刻進言附和道:“臣以爲張大人所言火耗歸公之策可行,但攤丁入畝恐怕還要施行,方不至于出了纰漏。”
張英倒并不是想以拖待變,事實上,他認爲攤丁入畝的政策對下層百姓而言并非什麽好事,更爲關鍵的是,攤丁入畝并不能解決清廷的财政危機而且還節外生枝,因此才主張把短平快的火耗歸公先推行起來再說。
張英這麽一開頭,心領神會的漢大臣立刻跟着附和,一時間火耗歸公便似乎成了讓清廷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隻是挑起整個事件的戶部漢尚陳廷敬不給衆人面子,他低頭心算了一下,然後報告道:“皇上,就算現在就開始施行火耗歸公,以平均火耗二成而言,也隻能增加五百萬兩的收入,缺口還有一半。”
“那就鹽價加三文。”熊賜履重複着自己之前的主意,他自然知道,北京下令加三文,落到百姓頭上,十文、二十文都不止,但這位理學大師可是忠君愛國的典範,又怎麽會對鬥升小民多加顧拂呢。“這也能多幾十萬兩。”
即便如此也不夠啊,這時候,和李天馥同任武英殿大學士的阿蘭泰小聲跟邊上人說了句什麽被康熙看見了,于是點名道:“阿蘭泰,有話說大聲一點,朕聽不清楚。”
“奴才,奴才。”阿蘭泰沒想到被康熙抓個正着,頓時有些驚恐,但他很快調整了心态,躬身道。“奴才剛剛得一淺見,以爲或可以安排漢軍出旗”
阿蘭泰想以漢軍出旗的辦法減少鐵杆莊稼的費用,但于成龍卻急了,他急忙進言道:“皇上不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