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南朝鮮大臣們群起反對,但在朝王李爀的反應卻與衆不同。 說起來這位支系入繼大位的君王現而今不過三十五六,若是好生保養的話,還能再做二十年的朝鮮之主,在這種情況下,要讓他放下已經到手的權力,去做一介囚徒或是想做囚徒而不得,他又如何肯呢。于是,在“我死後哪怕洪水滔天”的思想支配下,李爀的傾向是不言而喻的。
可惜的是李爀雖貴爲朝王,但一來繼位不久,權威未現,二來得位不正,除部分希圖幸進的臣子外,議政府的大佬們對其頗有忌憚,所以他其實不好出面支持崔英之,出面了也未必能壓制百官接受鄭藩的條件。
但李爀不能做的事,有人能做。戰亂之極,兵權最重,因爲擁立之功由從三品清州兵馬虞侯直升正二品禦營廳提調的崔憲很快率領八百名朝軍接管慶州城防,并把兵開到了各處臨時衙門的衙前。擎刀柱槍的兵丁雖然面對來襲的清軍隻是魚腩,但在手無寸鐵的南朝鮮百官的眼裏卻是一把架在脖子上的快刀。
或許崔憲并不敢真的下手,但朝中的形勢因此大變,迫于兵威的議政、贊成、參贊、判、參判、司憲、司谏、承旨們隻好一面咒罵“武夫亂國”,一面在“國之将亡”的唉歎聲中最終同意了日後被稱爲《乙亥密約》的朝鄭條約。
條約既然簽訂,大批已經運抵濟州的物資便開始陸續自鎮海、木浦上岸。源源不斷的糧食、布匹雖然沒有立刻赈濟到逃難的朝鮮百姓手中,但卻在以訛傳訛之下神奇的撫平了難民們的不安情緒。在此基礎上,受到鄭藩支持的崔憲很快在流民中召集了一支萬人軍隊,并用鄭藩提供的軍械将其武裝起來。
鑒于崔憲的權力越來越大,不少憂心忡忡的朝鮮中下級官員便紛紛上抨擊其“不法”、“專權”和“圖謀不軌”。但當初開入慶州的八百兵丁已經讓朝中衆賢有口不能言了,更何況如今對方手上有萬人之衆,朝中還有崔英之爲其仗言。
既然正面扳不倒可能爲害的權奸,陰謀詭計便悄悄浮出。須知道崔氏兄弟如今的地位是靠着擁立之功,于是便有人通過内廷向李爀進言,叙說崔憲的實力已經威脅到了王家的存在。經過幾番枕頭風的撥弄,李爀終于同意分割崔氏的權力。
随即南朝鮮兵曹宣布以效仿鄭藩爲名實施兵制改革,設立協營哨隊體制,一協轄四營,一營轄四哨,一哨轄四隊,每隊十五人略大于鄭軍的班;隊設正九品隊官、哨設正七品隊官、營設正五品營官、協設正三品統領。
根據兵制改革的方案,崔憲招募的一萬人便被分爲了十協,盡管崔憲本人以本官出任左翼大将并掌五協兵馬,但一來其原本獨大的局面被打破,這二來,翼大将并非常設職務,戰事終結後,便要予以撤銷的。
對于朝臣們的圖謀,崔憲、崔英之并非看不明白,但是他們的最高依仗是身後的鄭藩,而鄭藩已經獲得了未來朝鮮王位的保證,肯定是不會支持他們動搖李氏江山的,而且一旦再度兵變,已經進駐濟州的鄭軍将很快投入平叛。自付應對鄭軍沒有勝算的崔英之便勸說崔憲接受了兵曹的改革方案,當然作爲彌補,軍械分配上向左翼傾斜便是應有之意。
也許是爲了報複朝臣們的不公,也許是向鄭藩進一步獻媚,也許僅僅是爲了應對當前南朝鮮财力困頓的局面,崔英之在崔憲被任命爲左翼大将的第三天,突然向議政府提出一份改革方案。根據該方案,朝鮮将廢除原來八道的行政區劃,改爲二十三府,與此同時道治下的大都護、牧、都護府、郡、縣将全部取消,改以明制中的散州、縣,以此減少行政層級,達到精簡人員和财政支出的目的。
不能說崔英之這個方案哪裏不好,畢竟朝鮮冗床疊架的政治體制表現的效率不高,但崔英之沒有意識到,正是繁如牛毛的官位安置了大大小小的兩班子弟,因此他的提案一經上交便引來了極大的非議,不但全羅、尚慶兩道的地方官吏齊聲指責,而且原本支持南朝鮮王庭的部分地方開始轉投北朝了。
在此情況下,慶州議政府隻好以“妄議祖宗制度”爲由罷免了崔英之的禮曹判一職。
崔英之受此當頭一棒,頓時氣得五内俱焚,好在李爀沒有忘記其的擁立之功,議政府也擔心逼急了崔氏兄弟,出現狗急跳牆的局面。因此,隻過了兩天,崔英之便重新被任命爲全羅道觀察使。但一曹判是正二品東班京官職,一道觀察使是從二品東班外官職,地位完全無法比較,貶谪的味道依舊濃烈。
“崔大人受委屈了。”正當崔英之心不甘情不願之際,以大明國信使身份出使朝鮮,并主持借貸、賒銷物資交接的何之洲過府來探望他。“這件事貴方諸公的确是做得有失公道。”崔英之知道何之超來看自己肯定不是爲了說幾句關切的話,因此不動聲色的聽着,果然,三句問候的話一說,何之洲便轉入正題。“南浦、海州等地尚在清虜掌握之中,不急開埠,但前次所允木浦、鎮海、麗水三地開埠,遲至今日未辦,是不是有些托宕了。朝鮮國庫中匮,海貿正可彌補不足,不知道貴國爲何如此姗姗。”
“貴使可是問道于盲了。”崔英之心中一動,嘴裏卻推托着。“現在下官已不是禮曹判了,這些事何大人還須找繼任去談。”
“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崔大人既然已經離任,那不便伸手過問也說得過去。”出乎崔英之的意料,何之洲似乎非常好說話的樣子,聽了崔英之的理由,點點頭就這麽滑過了,這讓崔英之有一拳打空的感覺,還好讓他心安的是,何之洲還有下文。“那就先不談了,本使自去尋主事之人,不過崔大人,聽說崔憲崔大人是大人的堂兄?”
崔英之一愣,不知道何之洲怎麽說到這上面了,所以茫然的點頭道:“正是。”
“崔憲崔大人現在負責朝軍編練?”這也是不用瞞人的,因此崔英之又應了聲是,隻聽何之洲繼續道。“朝軍素來孱弱,即便用本藩軍械編練,若是不知其法,恐怕隻是照貓畫虎,未必有所助益,到時候上了戰場不能戰的話,一是白白浪費了糧饷,二也怕遺棄兵械反而資敵啊。”崔英之越聽越是心驚,難道鄭藩要插手朝軍了,果然,就聽何之洲說道。“本藩員遣一些教練協助崔大人練兵,不知道崔大人這邊可否向議政府上。”
“這?”崔英之腦筋急轉,忽然,他靈光一現,明白了鄭克臧的用意,是的,一旦驅逐了清虜,鄭藩必然擔心朝鮮背信棄義,錢米借貸是肯定不會拖的,但王位卻說不準,因此必然還要準備一個後手,那麽深受鄭軍影響或幹脆接受鄭軍調度的朝軍就是最好的助力。“這件事下官隻能轉達給崔憲大将。”一念及此,崔英之立刻做了最好的回複。“是不是上,想來崔憲大将會自有主張的。”
何之洲看着崔英之的雙眼輕笑了起來:“自是如此,還請崔大人力勸之”
何之洲走了,崔英之卻陷入了深思,有鄭藩的許諾,不但崔憲的地位将穩如泰山,自己起複也就在眼前,不過鄭藩得手之後會不會卸磨殺驢呢?這個問題一定要想清楚的。
于是,崔英之取來熱水倒入硯台,然後慢慢的研磨起來
武定四年十一月初八,南朝鮮禮曹在鄭藩使者的威脅下,上奏請開三地口岸,以關稅償還鄭藩借貸,議政府迫于财政壓力,不得不于當日批準,允許明鄭商人在木浦、麗水、鎮海三地設立商館、雇傭仆役、長期居住并銷售、采購一應物資。
隔日,左翼大将崔憲上奏,聘請鄭軍武官教授陣列、火器,以便使之能配合鄭軍作戰。
奏折當然引起了軒然大波,朝堂兩班清醒的認識到鄭藩從經濟和軍事兩方面控制朝鮮的目的,因此駁斥聲音不斷。然而這一日,鄭軍撤出錦江防線的消息又給慶州朝廷以極大的震撼。不得已,在無人願意出任賣國賊與何之洲協商軍事顧問團的情況下,議政府隻好召回崔英之,委任其爲正二品左參贊接洽鄭方。
崔英之遂與何之洲在慶州達成《乙亥密約》補充條款三則,朝方邀請鄭軍派幹員參與編練新軍、朝鮮新軍配合鄭軍行動并接受鄭軍指揮、朝鮮三道水師同樣接受鄭軍艦隊指揮且同意鄭軍艦船進駐全羅道的水軍右水營。
何之洲随後又與南朝鮮戶曹簽署了監督關稅、鹽稅的《借款善後辦法》,規定鄭藩可以派遣本方海關衙門官吏控制朝鮮市舶司,除對日貿易外,朝鮮不再與列國發生直接貿易。
如此,鄭藩便牢牢的将朝鮮綁在自己的戰車之上,其對朝鮮的控制力達到了曆史上中原各王朝前所未及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