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着步辇的宦官們也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同尋常,于是本來就低着的頭便低的更低了,腳步也在下意識中不斷的加快,若不是首領太監發覺有異小聲喝止,恐怕他們都要快步跑起來,饒是如此,東宮一行的詭異之處還是引起了不少大内侍衛和宦官的驚詫。
“太子爺這是?”等到了胤礽自家的地盤上,出來恭迎這位主子爺的淩普很快看出了問題,駭然的搶上一步,扶助胤礽,生怕這位自己的最後支柱會突然間轟然倒地。
“孤沒事。”胤礽這時才開口道。“進屋裏再說。”
等進了屋子,喝退衆人,胤礽的臉上終于浮出了似喜還悲的表情來。
看到胤礽臉上的神情,淩普心中一動,也不開口催問,隻是靜待這位太子宣洩自己的感情。好在,胤礽還有些神智,雖然花了一些時間,最終還是穩定了心神。
“江蘇巡撫安布祿上自稱不善兵事,請朝廷循舊例以宗王領大将軍總軍務。”胤礽慢慢說開了。“皇上已經許了,着令恭親王(常甯)立刻領前鋒營、步軍營各一佐領并直隸提标及泰甯鎮鎮标左營等部八千人南下。”
淩普一驚,所謂宗王領兵的規矩,是指在清初征服明王朝的過程中形成的以各旗旗主親自領兵出戰的成例。由于宗王的身份不同,因此可以激勵前方将士的士氣,而且還可以壓制桀骜不遜的前方将領,以達到事權統一的作用,爲清廷的征服發揮了不小的作用,以至于在日後的三藩之戰中不乏因循的事例,其中康親王傑、簡親王喇布、安親王嶽樂等宗王貝勒貝子就在期間非常的活躍,而在征讨噶爾丹的烏蘭布通之戰中更是由裕親王福全、恭親王常甯兩位皇兄、皇弟出馬主持。
不過,宗王領兵也不是一定就必勝的,其中早在清廷征服南明的過程中就有李定國兩撅名王的戰例,而在與鄭克臧治下的明鄭對抗中赫赫有名的康親王傑更是屢屢吃癟,甚至身染沉疴、病重難愈,不得不黯然返京。
而領兵作戰的簡親王雅布戰死在了常州,更是破除了宗王領兵的神話。因此即便南方戰事打得如火如荼,康熙也始終沒有再派出宗王南下主持大軍,但現在,在漠北大軍尚未還轉之前,康熙又怎麽可能因爲一介巡撫的奏章就作出根本性的改變呢?
可胤礽是不可能信口開河的,因此事情必然是千真萬确了,已經箭在弦上的淩普頓時心中不安起來,這會不會是一個陷阱呢?
于是臉色變得難看起來的淩普問道:“太子爺,皇上除此之外還有什麽舉措嗎?”
“當然有,”胤礽知道淩普在想什麽,他同樣有這樣的擔心。“皇阿瑪還下令升前鋒參領達佳爲鑲紅旗蒙古副都統、升護軍參領瓦珥達爲正白旗蒙古副都統、調鑲黃旗蒙古都統覺羅席特庫爲滿洲都統,命以上三員,率所部騎兵,立刻趕回京師填防。”
“三部騎兵?”淩普心中的不安更加濃重了。“兵部可曾回答,三部何日可以到京?”
“三部尚在殺虎口外,兵部的推算是五天可以到京,孤自己算了算了,怕是還要扣除兩日。”胤礽用熾熱的目光看向淩普。“也就是說,即便五叔明日便離京,留給咱們的時間也隻有兩日而已,時間緊迫啊。”
“不是兩日,是一日一夜。”淩普搖了搖頭,他已經可以肯定,康熙是知道胤礽一黨的打算了,到事到如今,他隻有奮力一搏,否則一旦三部騎兵入京,他必然隻能聽任康熙慢慢魚肉了,爲此,他甚至不跟胤礽說明自己的判斷,反而鼓動道。“其實隻要一夜就足夠了。”
正說着,格爾芬來了,一進門,他就向胤礽賀喜道:“恭喜太子殿下了。”看着疑惑不解的兩人,格爾芬解說道。“剛剛宮中傳來消息,太子爺前腳剛走,後腳就傳來了滁州失守,宋荦并三萬援軍失陷的奏報,如今海逆縱橫皖東,皇上對此大怒,已經命令恭親王立刻挑選兵馬,今日便起身南下”
夜色深沉,按道理已經該落鑰的毓慶宮卻吱吱呀呀的小聲打開了,一隊鬼魅般的身影悄然溜了出來,随即宮門又輕輕的合上了。
這隊身影也不打燈,就借着尚且明亮的月色一路疾行。先擦過景運門,然後沿着三大殿外側的城牆越過箭亭,在快到左翼門的地方折向禦茶膳房和南三所,然後在南三所的南面越過内金水河,再在本仁殿的外角一折向東越過内金水河,目标東華門已經近在咫尺了。
此時遠處隐隐傳來笃笃的打更聲,已經是雞鳴狗盜活動的四更天了。
“站住!”已經上眼皮粘住下眼皮的大内侍衛們聽到喝止聲,勉力的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家官長面前站着幾個手捧盒子的宦官,領頭一人更是常來常往的熟人,一下子原先的戒備心便消失不見了,一個個倚在牆洞裏聽着長官跟對方交涉。“淩大人,這天還沒亮太子爺的事當然是要事,但這不符合宮裏的規矩啊!”
一聲并不高亢的慘叫聲,使得這些尚有些渾渾噩噩的侍衛們沒有第一時間清醒過來,就算有幾個略到警覺的,此刻也來不及拔出他們的佩刀,由此也決定了他們的最後命運。
“大人,沒有找到鑰匙。”丢掉了盒子的假太監有些驚恐的說到。“現在該怎麽辦!”
“鎮靜!”淩普厲喝道。“到現在還有後路嗎?”說罷,他從袖子裏摸出一把鑰匙來。“真要現在再來找什麽鑰匙,怕是已經死到臨頭了。”
幾個假太監讪笑着把鑰匙接過去,當即取下鎖頭,然後将巨大的包鐵門闩從牆體裏取了出來,然後迫不及待的打開東華門,此時,城外那些已經等得不耐煩的兵丁一擁而入,格爾芬的身影也在人群中顯現了出來。
淩普卻被人群中出現的某人跟驚到了:“朝昆?怎麽你也來了!”
朝昆是前鑲黃旗滿洲都統、一等公阿靈阿的長子,阿靈阿因爲孝昭仁皇後的關系一向跟太子不睦,因此他的出現讓淩普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但格爾芬卻道:“皇上用覺羅席特庫代了阿大人職,又因溫僖貴妃喪事上阿大人與其兄法喀互相攻讦奪了阿大人的一等公,因此如今阿大人一家是站在太子爺這邊的。”
淩普還在皺眉,格爾芬卻拍了他一掌:“都什麽時候了,現在還往外推援兵!”
淩普心中立刻有了明悟,當即也不多說什麽,立馬帶着一群烏合之衆原路返回,準備直趨乾清門攻打養心殿,逼着康熙退位。
三五百人的數目在紫禁城裏當然也算不得什麽,但紛亂的腳步聲卻震驚了不少安眠的宦官,個别巡夜的更夫更是被突如其來的兵馬吓得暈了過去,直到此時此刻,淩普等人對未來的勝利還抱有極大的信心。
但是這信心很快便如泡沫一樣消失了。曾經約定好開門,此刻卻死死關閉的景運門擋住了淩普一行的去路。不得已,淩普試圖命令強攻。然而,隻有刀槍棍棒和少數鳥铳的亂軍又如何能破開堅固的宮門。最後,淩普隻能使人翻過宮牆,可是已經被驚動的大内侍衛紛紛趕來,翻過宮牆的造反者也被一一斬殺。無功而返的造反者,被迫先退回毓慶宮,然後拆掉一部分西面的宮牆,轉而進攻日精*門以達到進入乾清宮的目的。
此時由于出戰的失利,個别叛軍已經覺察到事情不可爲,開始分散而逃,其中有人闖入了景仁宮、延禧宮等處大肆劫掠起來,也有個别抱着對清廷極度不滿的朝鮮人在奉先門處縱火,一時間,整個北京城都被驚動了。
“完了!”看到這一幕,前來投機的朝昆的臉色蒼白,他下意識的想命令手下反戈,但回頭卻看見淩普那雙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頓時吓得一激靈。
“還沒有完!”淩普硬撐,随着他的話,防守并不嚴備的日精*門轟然打開了,淩普一揮手。“沖進去,隻要抓住了康熙,我保所有人公侯萬代!”
受到鼓舞的亂軍叫嚷着各式各樣的口号,一擁而入,然而率先沖入乾清宮的淩普卻一眼看見了頂盔帶甲的領侍衛内大臣章泰圖、海賴塔、穆占等人好整以暇的站在那裏,在他們的身邊,一排平端着鳥铳的禁旅八旗兵。
“果然是陷阱。”淩普輕笑起來,手中的刀一揮。“殺!”
一排鳥铳打了過去,淩普渾身是血的倒在了地上,受驚的亂軍準備掉頭而逃,但曾經大開的日精*門卻不知道什麽時候緊閉了。看到退路已經沒有了,朝昆慌亂的丢下手中的刀,在他的帶動下,一衆亂軍紛紛棄刀伏地,隻有格爾芬還一人挺立在人群中。
“哈哈,哈哈,”格爾芬大笑了幾聲,同時用可憐的目光看了看伏地的人群。“真是些可憐蟲,以爲這樣就可以活下去了。”說罷,格爾芬把刀架到脖子上。“其實死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言畢,格爾芬猛然一拉,鋒利的刀迅即的切斷了他的動脈,血飙射了出來
看着頹然倒地的格爾芬,目無表情的三位領侍衛内大臣相互點了點頭,于是鳥铳的蜂鳴聲再次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