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河督不廢而廢了,漕督也遷到濟甯去了,江督被困在揚州城裏,整個淮安府安布祿,自然也沒有人不識趣的來打擾撫院大人這點可憐的愛好。
不過不速之客還是來了,隻見一名親兵戈什哈三步并作兩步的跑到安布祿的面前,先是一個千,然後略帶些氣喘的報告道:“大人,已經查實了,海逆确實退兵了”
安布祿眼睛猛然一張,一道精光瞬間射了出來:“速請呂總鎮他們前來議事!”
此刻安布祿戲也顧不得聽了,趁着幾名援蘇的外鎮總兵、副将沒到,他抓住報信的親兵細細的問起了探查的情況。可是越問,安布祿的臉色便越陰沉,直到手下武巡捕來報告人都來齊了,他才神色凝重的回屋換了正裝走向三堂。
在一片下官參見撫院、參見中丞的聲音中,安布祿坐到了帥座上,他掃了掃俯身下拜的衆人,微微擡手:“都起來說話。”
雖然鄭軍的兵鋒一度兵臨城下,但畢竟大規模的血戰尚未正式爆發,因此一衆武将們都沒有頂盔掼甲,穿着官袍的他們在翻身的時候倒也聽不到叮叮當當的聲響。
等幾名總兵爬起來後,安布祿慢慢開口道:“運河邊的海逆已經南撤了,所以本官今日請各位大人來議一議,此事當如何處置,幾位大人也是知道的,本官對行伍之事素來不甚了了,還請幾位大人多多指教,不至本官忙中出錯,誤了皇上的大事。”
幾名總兵你看我,我看你,一時沒有人開口,看到這一幕,安布祿有些不悅的輕咳一聲,于是直隸大名鎮總兵溫有稻率先出列進言道:“中丞既然如此說,下官便鬥膽進言。”
安布祿點點頭,就聽溫有稻說到:“下官曾多次窺探海逆營房,其兵勢遠較我軍各鎮爲多,如今卻不戰而退,其圖謀甚爲可疑,下官以爲無非誘我離開淮安堅城,于曠野中合圍我等罷了,因此,下官以爲不可輕進。”
“安撫台,下官以爲溫大人的話或有道理。”山東曹州鎮總兵呂文則在所站的位子上沖着安布祿一抱拳。“但下官發現,海逆逗留城下幾日已将城外的夏糧收割一空,如此看來,海逆即便不缺糧草,也有因糧與敵的意思,若是不做回應,怕是整個通揚的夏糧不複爲國家所有,至于秋糧嘛,”呂文搖搖頭。“看樣子,今年也是别想了。”
安布祿愈發的慎重起來,國無糧則不穩,若是真如呂文所言,那麽鄭軍已經處于不敗之地了,而作爲剛剛離京不久的前吏部侍郎,他清楚知道直隸、山東、山西、河南等地的糧食連供應北京都不足,更不要說支應江淮長期化的戰鬥了。
“呂大人的話有些道理。”安布祿緩緩說道。“海逆有江南魚米之鄉支應,自是不怕把江淮打爛的,而朝廷四面用兵,糧秣甚爲拮據,委實沒有力量長久供應兩淮戰事。”安布祿頓了頓。“如此說來,也隻有出城速決速戰了。”
“不可,”漕督中營副将陳寶汝急急勸止道。“中丞不可輕進呢。”陳寶汝解說道。“雖然揚州城圍日久,馬制台那邊翹首以盼,但如今甘陝事變,朝廷一時沒有更多的兵馬增援江蘇,我們就成了唯一的力量,萬一有失,那就不單單是江蘇一地有失了。”
安布祿頭上滲出了豆大的冷汗,陳寶汝說得沒錯,一旦淮安的四萬清軍野戰失利,淮安、徐州、海州這兩府一州再無抵禦鄭軍的力量,恐怕就連半個山東和半個河南都要陷入戰火,屆時恐怕一切就更加無法收拾了。
随征總兵、河道左營管營副将窦夢器很清楚,要想染紅頂子總歸是要鮮血的,因此他不支持死守不出的戰法的:“那也不能坐視海逆從容的收取兩淮糧食,否則就算皇上不會因此責罰咱們,這四萬多張嘴,吃也把咱們給吃敗死了、吃死了。”
幾名将官你一言,我一語,各持一端,說來說去無非是慎重或是急進,對此安布祿苦惱的發現,自己的确沒有統兵的天賦,不知道該如何取舍,一時間他生出了向康熙請旨另派軍中宿将來統領兩淮大軍的心思。
猶豫了好半天,安布祿輕咳了一聲,知道上位者作出決定的衆将終于停止了鬥口,此時就聽安布祿命令道:“海逆是不是誘我南進,如今還無法确實,但淮安之兵關系蘇魯豫三省安危,故不可浪戰,來人,命撫标中、左營馬隊四下偵探,務必确實了海逆的動向”
似乎發覺了淮安清軍沒有脫離堅城的意思,鄭克臧于是再度驅使鄭軍向南後撤,六月十八日,鄭軍放棄寶應,大軍主力撤至高郵,同時依舊在鹽城、東台、興化各縣留駐小股部隊。但這一次,鄭軍似乎又白抛媚眼了,依舊無法取得統一意見的安布祿繼續按兵不動,至此鄭克臧以爲行動的時機成熟了。
六月十九日,登上揚州城頭觀察鄭軍動向的馬齊發現古運河、京杭運河多有鄭軍舟船出沒,而且日夜不絕,馬齊對此甚爲擔心,不過由于運河上有鄭軍紅單船穿梭,清軍無法靠近查看,因此并不知道鄭軍調船的目的,最終馬齊隻能以這是鄭軍運糧船來寬慰自己。
六月二十日,北上的船隊次第抵達高郵,鄭軍一面以長江艦隊一部遮蔽高郵湖,一面派兵登船。當日,湖上船隻川流不息,僅一日便有一師兵馬及全部器械被運到了湖西。
湖西,沒錯,卻是湖西。由于隸屬安徽的天長縣與高郵州隻是隔着十數裏的湖面相望,因此鄭克臧計劃利用鄭軍在水師運輸方面的優勢實施了一次成功的轉移。此後的二天一夜裏,鄭軍一共渡過了四個師及一萬新附軍共三萬人的兵力,随即,這三萬一路西進直指天長城下。爲了掩飾這股西進部隊的行蹤,鄭克臧多次在高郵城下檢校三軍。由于鄭軍的總兵力此刻仍有四萬多,淮安清軍絲毫沒有發現鄭軍的行動,依舊滞留淮安城下,隻是派出小股部隊試圖收複鹽城,結果遭到宣武軍第一、第二師的騎兵部隊的伏擊。損失了數百人的清軍立刻退回淮安城,從此除了若幹零散的探哨外,再也不敢随意出動兵馬了。
反觀鄭軍這三萬人日伏夜行,先在六合北境彙合了虎贲軍兩個師,随後直開滁州城下,宋荦一夜醒來發現自己已經被鄭軍優勢兵力團團包圍,頓時驚得面無人色,他根本無法想象,鄭軍是如何神兵天降的,但事已至此,他也隻好強打精神死守滁州。
疾行的鄭軍就地休整了兩日,又彙合了江浦開來的龍骧軍兩個師,全部兵力已經高達五萬。再加上從水師炮船上拆卸下來的大口徑短炮随着龍骧軍一并運到,攻城的準備已經徹底完成了。既然一切都已經齊備,生怕高郵方向有變的鄭軍便于當日發起猛攻。
宋荦雖然憑借滁州城牆予以頑抗,但事實上滁州的城防并不完備,虎贲軍之前之所以沒有攻克,主要還是因爲當時虎贲軍兩師隻有萬人,指揮作戰的席大平不想在攻城中損失過多兵力的原因。如今,鄭軍不但擁有八個師的主力部隊,而且還有一萬作爲炮灰的新附軍,自然不用再客氣什麽,當即不計死傷的驅使新附軍蟻附攻城。
明清世替的過程中,剛剛轉換門庭的部隊通常都是最兇殘的,鄭軍麾下的這些昔日綠營兵也不例外,在鄭軍铳炮的威逼下,這些新附軍爆發出一百二十分的戰力,從早到晚,猛攻不止,曾經三度攻上滁州城頭,雖然最終爲清軍趕了下來,但也給清軍造成了極大損失。
當然,更大的損失來自鄭軍兇猛的炮火,由于宋荦部清軍攜帶的火炮大多爲三千斤左右的行軍炮,因此短時間内光靠人力根本無法搬上城頭,而僅憑滁州城上的十餘門老鏽的舊式火炮根本無法還擊鄭軍連綿不絕的炮火,在多次遭到炮擊之後,滁州城頭四處角樓、十二處窩鋪紛紛起火,部分城垛粉碎,城牆上所有暴露的目标更是被如雨的彈丸一掃而空,清軍被迫四下躲避,軍心士氣極度低落。
等到鄭軍威力巨大的四寸半(44磅)短炮抵近射擊之後,早就出現龜裂的滁州城牆終于出現了崩塌的現象。化日(大東)門更是被炮彈直接命中,帶有極大動能的炮彈不但撕碎了城門,而且連同塞在城門後的障礙物一并震裂擊垮。
但宋荦還是拼死指揮着清軍填防,在來安城下犯過不可饒恕罪孽的清軍也知道一旦城破等待自己的将是什麽,于是不顧一切的負隅頑抗,将連夜攻入城内的新附軍再次逐出城外。不過,當這些昔日袍澤終于攻不動的時候,清軍自己也已經精疲力竭了。
六月三十日清晨,鄭軍再度發動強攻,這一次六個主力師分别攻打滁州六門,已經在連夜的戰事中消耗了太多精力的清軍終于擋不住這股生力軍的進攻,六門次第易手,戰事随即向城内發展,清軍雖極力抵抗,但終未能制止鄭軍的前進。
戰至七月一日下午,鄭軍終于攻入滁州州衙,來不及自殺的宋荦及滁州知州被生擒,其餘各鎮綠營總兵、副将以下三百三十餘員将弁非死即俘,三萬清軍灰飛煙滅,由此,清軍在江淮間的一大機動力量宣告覆滅,清廷在皖東的防線出現了緻命的漏洞
出團了,泰新馬,十六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