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雜音

漠北與江淮之間相距何止千裏,就連北京也無法在第一時間獲得費揚古勝利的消息,逞論身處南方的鄭克臧了,于是一切皆按部就班的進行着。

武定三年六月初七,鄭軍攻克通州,加上之前占領的如臯、東台、鹽城諸縣,鄭軍的兵鋒已經直指淮河。不過此時清軍的援軍已經紛至沓來,僅在淮安方向清軍就集中了直隸、山東、河南三省幾近四萬之衆綠旗兵,而進至鳳陽、和州方向的豫皖綠營也擁兵近三萬,由此一把巨大的鐵鉗正在形成。正是鑒于這等不利的局面,已經決心在淮安打一場殲滅戰的鄭克臧不得不拆東牆補西牆,匆匆把剛剛解套的龍骧軍第三、第四師調往江浦,這樣一來,蘇北新占領區便存在了反複的隐患

“湯知縣。”望着官道上的塵埃逐漸消散,奉命率一哨兵馬留守的射聲軍第一師第三團副統制馬淼扭頭看向身邊畢恭畢敬的東台縣令。“大軍北伐,糧差甚重,若是做好了,你我的前途自然不在話下,但若是搞砸了。”馬淼幹笑一聲。“與你我也是大害啊。”

“卑職省得。”雖然馬淼的東甯官話讓世居皖北的湯知縣聽得很吃力,但心中大緻有數的湯某人還是最終弄清楚了對方的意思,于是一個勁的保證道。“還請馬大人放心,卑職這就派人通傳各處鄉地(注:鄉長、鄉約、地方等職役人員),照常征收夏糧以備軍輸。”

對于湯知縣的順服和知趣,馬淼并不感到意外,畢竟對方能主動投明,盡管是在兵鋒下的不得已選擇,但至少看得出對方貪生怕死的性格,再加上如今原本在蘇北各州縣的被俘、投誠、舉義的綠營兵已經悉數編伍攘挾入北征大軍,隻靠着幾十名差役維持東台縣城治安的湯知縣更是不會有什麽異動了

但是馬淼卻沒有想到,才過了三天,湯知縣就哭喪着臉來向自己報告:“各處鄉地多有報告,軍興之後百姓逃亡,糧田又多有踩踏、盜割的現象,若是按常年慣例征收,怕會激起民變,所以請求減半”

馬淼勃然大怒,當即打斷了湯縣令的話:“是否免征減稅當恩出于上,下民果敢自陳,此脅迫官府,居心叵測,不知道往日此種,當如何處置。”

看到馬淼殺氣騰騰的樣子,湯知縣心驚膽顫的回到道:“按往日慣例,花戶抗欠錢糧,即屬鄉地催頭催征不力,定當傳案比追。隻是,隻是如今前方大軍正在鏖戰,後方宜靜不宜動,還請馬大人千萬三思才是。”

馬淼根本不聽勸,反而罵到:“宜靜不宜動,這話可是盼着前方大軍因缺糧而敗嗎?”

“不敢,不敢。”湯縣令面色煞白。“卑職背清投明,已然是清虜必殺之輩,又安敢扯大軍的後腿。”此話一出,馬淼的表情果然好看了一點,湯縣令這才略微放下了心。“隻是鄉地多爲地方豪強,所請又關系民生,唯恐強迫之下激起禍事。”

馬淼的眼珠轉了轉,他明白湯縣令估計是擔心自己的兵不夠,不足以彈壓地方,于是他按下心中的不快探問道:“堂尊,是全縣如此,還是有個别保寨。”

“本縣八十八保、三百五十九寨、三千六百零九村俱是如此。”

“全縣俱是如此?”馬淼知道事态的嚴重了。“這樣,本官立刻向藩中上說明情況,不過,全縣一緻,想來也奇怪,該不會是有人居中串聯,貴縣可要切實查明了”

兩天後,在東台城東土地廟駐軍營地裏,湯縣令和縣内的捕頭一五一十交代了這幾日暗地查訪的結果,果不其然,抗稅一事确系有人操控,有幾處鄉地公然宣傳鄭清之間戰事混沌,此時應該守家衛鄉,不應參與期間。

“叫嚷的最厲害的是十七保的劉家,劉家的長子據說在山西爲官,次子是清廷的舉人,本來就甚爲跋扈,”捕頭叙述着。“如今更是借着抗稅之名糾集了四鄉八鄰近五六百号精壯漢子據砦自守,其心思估摸着也不是那麽簡單的。”

“很好。”馬淼從身上摘下一塊銅牌遞到捕頭的手上。“這塊四等果毅嘉章你先拿着,等此事了解本官報上去,再給你正式的勳賞文。”捕頭有些莫名其妙,但馬淼說得隆重,他也隻好當成珍寶一樣讪笑着捧在手心上。“湯大人,”馬淼這時扭頭看向湯知縣。“軍前批文已經來了,可以按百姓所陳減半收取夏糧,不過,”馬淼的臉色有些猙獰。“藩上的意思是先誅了首惡震懾群醜之後,再以加恩。”

馬淼的話意味着腥風血雨,對此心知肚明的湯縣令戰戰兢兢的表示擁護,同時指派捕頭及若幹捕快皂隸爲駐軍前驅并從答應先向城内大戶征收一部分軍糧以供出兵之用。

等湯唯唯諾諾的縣令和捕頭退了出去,剛剛還兇神惡煞的馬淼臉上卻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容:“路參謀,你以爲此事如何?”

被馬淼點名的團參謀淡淡一笑:“此事頗有蹊跷,大人說有人串聯,沒兩天就查出果然有人串聯了,而大人還沒開口要出兵的糧食,湯縣令便主動說要從大戶那籌措一部分,顯然,有人是覺得我們留在城中礙事了。”

馬淼不動聲色的繼續問道:“那你覺得這個湯某人牽涉進去有多少?”

“湯知縣怕隻是個牽線木偶,再說了,他已然降了我們,清廷那邊即便再許了他什麽,他也不會全然相信。”路參謀分析道。“想必是縣城内有人脅迫了他,或是是說服了他,他才會有将我們诳出城去而後閉城自守,坐觀王上成敗的心思。”

“有些道理,”馬淼這時才點點頭。“那咱們是不是要順了他的心思呢?”

“劉氏既然有子效忠清虜,又有聚衆的事實,本來就是本藩鎮肅的目标,拿來殺雞儆猴也是應該。”路參謀提出自己的建議。“隻是城内隻有一哨,且其中還有一隊是辎兵,如何用兵才不至顧此失彼,還要大人決斷”

一天後,在城内某間屋子裏,一個陰柔的聲音響了起來:“鄭軍出城了?你看清楚了出去了多少兵?炮有沒有帶走?”

“老爺,小的看得清清楚楚,這鄭軍兵馬的的确确是出城了,”另一個略顯急促的聲音回應道“差不多有一百來号人,其中拿着鳥铳的有三十來号,其餘都拿着刀,盾牌都放在車上,對了,大炮也帶走了。”

“一百來号?”由于事先已經了解到鄭軍在東台駐軍的情況,陰柔的聲音滿意的笑了起來。“鄭軍留駐的兵馬不過一百八十人,其中五十多是什麽缁兵、力夫,能打的不過百十人,如今一并出城了,看起來咱們的計劃是成了。”

“别得意的太早了,”第三個聲音響了起來。“咱們的人還沒有進城呢。”

“進城還不容易。”又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守城門的皂隸是我們的人,隻要今天晚上把人放進來,這東台城就是咱們的了。”這個聲音說到這,語氣突然變得憤憤起來。“湯與朋這個混蛋家夥,也不看看風色,現而今兩面戰事未定,大清還有反複的機會,就這麽匆匆投降了,不是把我等滿城百姓放在火上烤嘛。”

“也不要說湯某人壞話了,畢竟當時鄭家勢大。”陰柔的聲音勸道。“說起來,湯知縣還是很有眼色的,如今不是順着咱們的意思做了,這樣,等今晚起事了,咱們就好生把這位大老爺好生看護起來,不要委屈了他。”

第三個聲音會意的笑了起來:“正是,萬一鄭家勢大,我們還要仰仗這位老父母替我們開解,若是清廷占了上風,更是要把這個罪魁禍首完整的奉上去,以解東台百姓之危。”

室内發出一陣輕笑,第四個聲音補充道:“該打點的還是少不了的,不過能保全家族和大部分的财産已經是萬幸了,誰讓咱們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啊。”

陰柔的聲音剛想說些什麽,門口傳來了敲擊聲,幾人一愣,第二個聲音趕忙過去開門探問,不久,此人一臉愕然的回轉過來:“老爺,幾位老爺,剛剛接到那位馬統制的帖子,說是感謝老爺慷慨解囊提供平叛軍糧,請老爺去土地廟赴宴。”

“赴宴?”第三個聲音驚疑道。“難不成是此人覺察到什麽了,該不會是鴻門宴。”

“鴻門宴也得去,”陰柔的聲音跟着響了起來。“不過你們也不必慌了神,即便是宴無好宴,也無非是這位馬大人準備再敲一筆竹杠而已,姑且許了他又怎麽樣,等明日的太陽升起,是我們的,還是我們的,誰都奪不走。”

“說得也是。”第四個聲音呼應道。“不過據說此人是夏王的愛将,等一下打起來的時候注意了,能不傷了還是不要傷的爲好。”

“這也簡單。”陰柔的聲音接過話頭。“先灌上一通酒,再給他兩個婊子,保管他高卧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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