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沒有,噶爾丹又侵入喀爾喀蒙古了,幾個汗王貝勒台吉逃到了察哈爾和錫林郭勒,就連那個哲布尊丹巴大活佛也逃到了哲裏木,這些個活佛、汗王還哭着鬧着要朝廷派兵幫他們把噶爾丹給趕走了。”
“噶爾丹可不好打啊,他可不比前不久在甘肅吃了敗仗的劄什巴圖汗,當年在烏蘭布通,裕親王拼了老命,折了佟國維的哥哥佟國綱才打了個平手,若不是噶爾丹看着咱們人多不敢硬拼,到最後誰輸誰赢還兩說呢。”
“說起來前後折在噶爾丹手裏的兵馬沒有五萬也有三萬,這還是當年海逆沒有上陸朝廷家底子厚的時候,現而今江南淪陷,朝廷的兵馬都壓在長江邊上了,還不知道有沒有本錢跟準格爾人再做過一場了。”說到這,說話的人忽然發問道。“爺幾個都說說看,朝廷會不會按着當年圖海公的老法子,抽調各家的包衣上陣啊。”
“抽調包衣,當年弄這麽一出,搞得奴才都爬到本主頭上去了,要是現在再這麽搞,這大清朝到底是咱們滿洲的還是那麽漢軍旗的還兩說呢。”
“穆四爺,你要是怕奴才爬到頭上,你自己爲什麽不去撈這個軍功啊。”
“咱們還要撈軍功,那祖上不是白替大清朝流血了。”被稱爲穆四爺的男子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再說了,想當年我也是跟着揚威大将軍在江西打過吳三桂的,可是怎麽樣呢,那些漢人還不是一樣爬在老子頭上了。”
簡親王喇布倒黴就倒黴在江西跟吳三桂作戰的這段經曆上,而他手下的人受到牽連也很正常,不過這樣一來根子就要追到康熙頭上,也怪不得穆四爺隻能指桑罵槐呢。
穆四爺的潛台詞其實邊上人都聽得懂,但關系康熙,就連滿人自己也不敢多言語,于是邊上人忙岔開話題道:“江南一失,噶爾丹再坐擁漠北蒙古,我大清就一如昔日完顔氏的金朝了,此等危局不可不防啊。”
“話雖如此,可沒了江南來的糧饷,光靠捐納又如何應付得了兩面作戰。”
“那就找一面打呗。”另一名旗人接口道。“海逆如今陷在湖南、湖廣和廣西,絕無力量過江,此時正好朝廷集中兵馬跟噶爾丹做過一場,隻要擊退了噶爾丹這個心腹大患,海逆這邊也遲早蹦彈不了多久的。”
“說得倒是輕巧,任人幾路來我自一路去的故事人人都知道,可是江甯是怎麽失的?萬一大軍北上跟準格爾人交手了,海逆突然從天津方面上岸了,那京城誰來守?”穆四爺邊說邊抓了把瓜子仁在手裏。“江甯丢了還不影響大局,可要是北京城也丢了,咱們就隻好滾回關外老家去了,不,說不定連滾回關外的機會都沒有了。”
穆四爺的話落到周邊人的耳裏,衆人不約而同沉默了,沒錯,鄭軍跨海作戰的能力讓這些不谙海戰的滿人們心有餘悸,因此大家夥一時間都在思考如何破了這個無解的死局。
一個幹巴巴的聲音響了起來:“朝廷不是在直沽造了船場和炮台嘛?”
“造了船場有什麽用,有船還得有人,俗話說,南船北馬,咱們有這樣的人使喚軟帆大船嗎?沒有,這造出來不是給海逆當靶子嗎?”
“至于炮台,沒聽說京裏那些紅毛傳教士都已經陸續離開了,沒了這些張屠戶雖說不至于吃帶毛豬,可是這進度不得慢了下來嘛,何況,南面一馬平川的,海逆在哪上岸不可以,非得硬往有炮台的地方撞,人家又不是糊塗蛋*子。”
“京裏的傳教士都走了嗎?不是把,我好像還看見一兩個留下來了。”
“傳教士又不是諸葛亮,一個兩個有屁用。”
一個粗魯的聲音傳來過來,圍坐在一起的滿人們紛紛擡頭望去,立刻一個個站起來行禮,同時給(慶)五爺見禮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慶五也給一衆人行了禮,然後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占據了某一位讓出來的椅子,伸手先給自己倒上一碗茶,随後才接上之前的話題繼續說道:“求人不如求己,要想打赢了海逆還得靠咱們自己人,所以朝廷已經有了方略。”
聽到這話,邊上幾人的眼珠都瞪出了,紛紛追問慶五到底是怎麽回事,對此慶五笑了笑:“事關軍機,咱爺們也不是太清楚,隻是知道皇上已經給海逆下了個套,隻要海逆敢來,數萬鐵蹄,踩也要把他們踩成稀泥了”
“什麽,梅雨之後誓師北伐?”即便通過朝鮮在北京的使節進行傳遞,北京城裏旗人沸沸揚揚傳遞的小道消息也無法第一時間傳到鄭克臧的耳裏,因此鄭克臧的決定與其說是看破對方空城計後的回應不如說是他根據曆史的走向作出的判斷。“王上,這是不是有些倉促了。”瞠目結舌的林升看了看身邊同樣震驚的同僚之後硬着頭皮勸誡道。“新軍尚未完全編練成功,清廷又沿江布下重兵,王上,還需慎重其事。”
“孤當然知道北伐關系重大,所以才交辦給你們。”鄭克臧舉手示意幾名臣子繼續聽下自己說去。“第一,自古守江須得守淮,所以北上勢在必行,但第一期的目标隻要推進到淮河沿岸、大别山區即可;”聽到鄭克臧沒有一氣打到北京的意思,幾人當即微微松了口氣。“第二,選在梅雨季節之後酷熱季節出兵可使北地清虜的戰力降至最低,另外,不使其獲得兩淮的夏糧,而我軍可以因糧于戰地,節省轉運的壓力;”林升等都是知兵之人,自然曉得軍糧的重要性,因而對鄭克臧的說詞都也認可。“第三,新軍能不能打,光靠練是不成的,還須得見過血了才好;第四,職方司有打探到蒙古準格爾部縱橫漠北,又威脅漠南及直隸的情形,須得善加利用才好。”
“主上說得有道理。”大都督府參謀廳左同佥孫有勞思索了一會之後改變了自己最初的意見。“如此看來,夏初正是我軍北伐的絕好時機,不過,臣以爲北伐事大,具體的時日還需隐真示僞才好,不如對外宣傳八月夏收之後進兵如何?”
“這是參謀廳的事,孤就不加幹涉了,”鄭克臧笑了笑有些随意的說道。“林卿,一應的配合,孤就交給你了,有什麽參謀廳不方便出面的,也交由你來給各部打交道。”
林珩苦笑的應了一聲,随即問道:“福州那邊是不是要通報一二。”
“不必了,那麽是個大漏鬥,事情傳過去,還不鬧得沸沸揚揚的。”說話間,鄭克臧站了起來。“若要是皇帝按照孤的心思把行在遷回應天了,不妨上言明,但若是徘徊逗留福京不去,北伐的光榮還是本藩自取爲好”
回到參謀廳的衙署裏,林升立刻抱怨起孫有勞來:“孫大人,王上心血來潮,你怎麽就輕易的應和下來,這十數萬人的北伐豈是小事,千頭萬緒,短短幾個月又如何能做得好了,萬一因爲疏漏折損了大軍,你我就是千古罪人。”
“林大人,此事王上主意已定,豈是你我能阻攔得了的,再說了王上考慮的如此周全,你我又用什麽來回絕。”孫有勞除下身上的大髦,順手打發了伺候的弁目,這才擡頭與林升對視。“至于北伐如何進行,下面的參謀們不是早就私下拟定了十幾個方略了,我們隻要細細篩選便可,又何來勞神之說。”
面對孫有勞的狡辯,林升面帶怒意:“方略是方略,行不行得通是兩說呢。”
“林大人怎麽知道行不通,再說了,再好的方略,上了沙場也未必能頂用。”孫有勞反唇相譏道。“若是時時指望着方略能起作用,還不如指望前宋的陣圖能擋住遼兵和女真兵。”
林升氣得吹胡子瞪眼,見到這副場景,身爲右同佥的林賢急急勸道:“林大人,你我都是水師出身,唯有孫大人慣常陸戰,既然孫大人有信心,那你我還是樂見其成爲好。”
“不敢,”孫有勞沖林賢點點頭。“北伐是大事,自然還要水師襄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林賢忙不疊的應承道。“但一切還要以陸師爲主。”
看到兩個屬下一搭一檔,公然有架空自己的樣子,林賢猛地一拍身邊的茶幾:“好,好的很,既然兩位大人信心十足,那本官自是樂見其成,來人,備車,本官身子有些不适,須得告假回府,至于北伐大計,就拜托兩位大人了”
看着怒氣沖沖而去的林升的背影,林賢有些爲難的瞄了一眼身邊的孫有勞,須知道林升是鄭軍宿将,而孫有勞又是鄭克臧的嫡系,隻有自己是降将出身,又比不得吳淑的地位,夾在兩人之間真是頭疼。
“林總參告病了,但事情還得做下去,”此時就聽孫有勞不動聲色的說道。“林大人,還請你鼎力相助。”
林賢心神一斂,當即笑道:“敢不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