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湖邊時隐時現的山丘、水田、菜地、林木,坐在舟船上的王新化在感歎之餘,也情不自禁的把一雙手隻在炭火上以便驅除刺骨的寒意。
“大帥,不能再往前了。”操船的武官勸阻道。“在過去就是清虜水師的地盤了。”
說起來滿清定鼎也已經有數十年了,但清廷從來就沒有在洞庭湖沿線設置過水師營的建制,因此王新化部将所言的清軍水師其實不過是湖南布政使榮阿和在戰事發展到湖南之後才收編的湖中匪盜,最大的艦船号稱能搭載百人,不要說碰到鄭軍的軟帆炮船了,就算遇到隻有四五百料的小型紅單船也是隻有逃跑的份。
然而清軍的洞庭水師不怎麽樣,比之王新化部剛剛利用沿湖漁家子弟和數十艘漁船編成的所謂水師洞庭大營要強差人意,以至于攻占了嶽陽府城後的王新化部怎麽也不敢染指湖西的華容縣,更不要說跨湖去攻打常德府了。
“天寒地凍的,清虜的舟船又怎麽會在這個時節出動呢。”王新化不以爲意的揮揮手。“老子坐在船上都不怕,你們怕什麽,繼續往西面開。”
武官臉色大變:“大帥,咱們這可是條客船,根本比不得清虜的快船,萬一”
“真是掃興。”王新化呵斥着,然而對方死活不願意讓王新化身處險地,說了半天無果之後,堂堂的新豐伯也隻好無可奈何的被強行送了回去。“鄧寶軍你這個混賬家夥,敢違了老子的軍令,看老子上了岸不扒了你的皮。”
話是這麽說,但當王新化重新踏上出航時的小碼頭,卻隻留下一聲輕哼,便打馬而去,隻留下一群後怕的水手圍着膽大的武官在稱頌。
且不說喝了幾杯薄酒之後豪言壯語的水師武官,王新化才踏進嶽陽府衙,得到消息的副将蔡金通便匆匆尋了上來---實際上,按照明鄭現行的體制,并不在軍中設置副将、參将、遊擊等職分,但王新化卻表了蔡金通都指揮使佥事一職和指揮使的爵位,從而在事實上讓蔡金通位居王部兩位都統制之上,對此感恩戴德的蔡金通自然從此對王新化忠心耿耿。
“伯爺,兵部的塘遞到了,軍務司把咱們算在湖廣了,隻授了左神衛師的番号。”
“夏王定盤子的時候在湖廣圈了五個師,能給咱們一個已經不錯了。”王新化似笑非笑的說到。“但咱們好歹有一萬多号人馬,隻給一個師,其餘的讓我們裁了不成?亦或者說,咱們退出嶽陽把地盤還給鞑子?”
“兵部的意思倒不是讓咱們裁軍,而是除開左神衛師的糧饷、軍械須得咱們自己籌措。”
“狗屁!”王新化大吼了一聲。“老子都把嶽陽周邊打成白地了,讓老子上哪裏去自籌糧饷。”王新化在屋内疾走了兩步。“這分明是釜底抽薪。”
“伯爺,這還不是關鍵的。”蔡金通把自己的考慮說了出來。“隻有一個師,是給莫都統制呢還是給陳都統制,這要是一碗水端不平的話,咱們内部也要生隙啊。”
蔡金通說罷,王新化卻冷靜下來了:“你不要疑神疑鬼了,現在還沒有到卸磨殺驢的時候,夏王該不會這麽快就沖着咱們下手的,怕真的是财力不彰,否則夏王怎麽會同意把左神衛師按武衛師、虎衛師的體制補充步铳、火炮呢。”
别看王新化說得好聽,可說着說着,真實的意圖就暴露出來了:“對了,我記得前幾日武昌不是來人了嗎?還在不在,你去跟他好好談談,請那邊幫襯一下,總得把難關渡了再說。”
“好,我這就去安排。”可人都到了門口,蔡金通卻似看見了什麽急急折了回來。“伯爺,莫都統制和陳都統制已經候在外面了,這件事您看?”
“他們兩個的耳朵倒長。”王新化嘲諷了一句,随即坐到椅子上。“讓他們進來。”不消一會,兩個錦袍玉帶的武官便走了進來,還來不及向王新化行禮,王新化便哼了一聲。“區區一個都統制就把你們倆急成這樣了。”兩個大将面紅耳赤,正想向王新化解釋,但王新化卻不想聽。“事情我都知道了,不就是隻給了一個師的番号嘛,又沒有人撤了你們的官,你們該幹什麽幹什麽去,至于這個左神衛師的師都統制,你們都沒份,季康,由你來挑。”
蔡金通得了這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卻沒有喜出望外,反而有些擔心的進言道:“伯爺,三個師,靠咱們現在的地盤,就算武昌方面能給些支應,那咱們也養不起啊。”
“我知道。”王新化點點頭。“所以咱們名義上是三個師,但每個師隻能有兩個團。”莫、陳二人一聽,臉上便露出了爲難的顔色,然而王新化一瞪眼。“你們兩個是不是覺得少了一個團肉疼呢,那幹脆不要做了,豈不是一了百了。”
莫、陳二人這才恍然大悟,是啊,少了編制,日後财力富裕了自然能補得足,可沒了師都統制的頭銜,再想晉升上去,在鄭克臧沒有松口的前提下,就隻能憑萬中無一的機緣了,因此想通的兩人忙不疊的應承道:“還是大帥目光如炬,下官照辦就是了。”
王新化滿意的點點頭,随即逐客道:“少說廢話了,交割了部隊,給我滾回平江和湘陰去,要是讓長沙的鞑子乘虛奪了城,休怪老子親手扒了你們的皮。”
莫、陳二人退了出去,蔡金通卻臉有憂色的說道:“伯爺,咱們可不能光守着嶽陽這一畝三分地不再進取了,按如今的局面,守可要真守死的。”
“這個我也知道啊。”王新化歎了口氣。“可是南面長沙是快硬骨頭,就算咱們的兵力再多一倍,我都不願意去硬磕,但向北,那是長江,向西,那是洞庭,以咱們手上的這些小破船,又如何能支應,你不說我還忘了,今天我登船巡湖,水師那幫混蛋簡直是聞敵喪膽呢,這仗還怎麽打,咱們又該往哪裏進取。”
“南線封慧封都統制的部隊在湘潭,若是請他們一起出兵長沙”蔡金通的話沒說完便搖了搖頭,剛剛王新化已經說過,兵再多也不想去碰堅城長沙的,所以自是不能再打聯兵的主意,更何況,跟封慧聯手,打下長沙算是哪家的地盤呢。“長江北面是清虜荊州将軍沙納海的主力,咱們輕易也不能去碰,而今之計唯有向西了。”
正如王新化說的,向西是要靠強有力的水師的,所以蔡金通獻計道:“我們的水師不行那就請能打來,我倒是聽說武昌那邊也自己建了一個水師,有大小船隻數百,能戰水兵二千,既然他們要拉咱們一起跟夏王唱對台戲,那少不得要給咱們一些甜頭。”
“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法子,”王新化眼睛一亮。“不過請神容易送神難。”
“伯爺不必擔心,從嶽陽到武昌,這段江面雖然時不時有内河水師長江艦隊的大船巡航,可畢竟顧得了一時顧不了一世,所以武昌才要自己造船練水師以備萬一,若真是留在洞庭湖不走了,那武昌府他們就不要了嗎?”
“這倒也是。”王新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随手擱下後又冒出一個想法,于是他興緻勃勃的跟蔡金通讨論起來。“請武昌的水師,不如請内河水師長江艦隊來,一方面人家船大炮多兵精将勇,另一方面這也是咱們跟武昌讨價還價的籌碼不是。”
從王新化的話中可以聽得出他想腳踏兩隻船,但是蔡金通卻不以爲然:“伯爺,第一,這内河水師可不比之前的其他幾個艦隊,外表雖然光鮮,但能不能打還不一定呢;第二,這千裏長江處處可供北虜橫渡,夏王自然也是更關心江西和南直隸這一段,長江艦隊派在興國州的本來就不多,能越過武昌派到咱們這的更是少之又少,不知道還頂什麽用。”
“這話有些道理,但也未必。”王新化站起來在廳堂裏踱了幾步。“夏王是看重南直隸和江西的江防,但也未必會忽視了湖廣這段江面,須知道一旦湖廣防線垮了,湖南和江西就要直面北虜的兵鋒了,而戰事若是進入江西,怕是福建、浙江就要震動,福建、浙江震動,那夏王的大業也就垮了一半了,所以夏王斷不會沒有提防。”
蔡金通的臉色嚴肅起來:“伯爺的意思是,洪拱柱的兩個師不是爲了防江北的清軍而是奔着武昌去的,那咱們還要跟武昌方面聯手嘛?”
“武昌能擋得住北面的清軍,夏王爲什麽要動手,難道夏王不知道要好名聲嗎?”王新化笑了起來。“所以,爲了武昌能守住,咱們不能把人家的保命的籌碼都抽走了。”
“伯爺說得是。”蔡金通也跟着笑了起來。“也好,借此咱們也能看清楚夏王對咱們的真實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