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瞠目結舌的新附軍,聽着連綿起伏的山呼聲,俯瞰着面前川流不息開往前線的軍陣長龍的鄭克臧卻陷入了思索之中。說起來他當初隻是準備在福州撈一把就走,卻沒有想到形勢會發展的這麽快,轉眼間福建除了南平、邵武等閩西北以外已經全部落到了鄭軍手中,更沒有想到因此被打了雞血的臣屬們再也不願停下手來。
當然鄭克臧擔心的并不是鄭軍能不能繼續打下去,事實上,明鄭在火藥的儲備上是充足,福州等地繳獲的兵甲火器也能滿足鄭軍的擴軍計劃,軍饷方面也不成問題---由于明鄭在對内流通采用銅錢、銅圓結算,對外貿易采用金銀結算所以湊出軍費所需的白銀還是綽綽有餘的。但關鍵在于糧食,永曆四十四年至四十五年的蘇浙之戰及後續發生的若幹次戰鬥已經讓東甯的糧食儲存下降到一個危險的程度,雖說戰後一度加緊在全台收購糧食并從暹羅、呔泥、真臘、廣南等地廣泛輸入,但要彌補缺口還有待時日,另外打下福州雖也繳獲了不少的糧食,可福建全省耕地甚少,往年都需要湘贛輸入糧食,如今戰事一開勢必斷絕,造成的缺口還不知道怎麽彌補了,因此盲目樂觀是不行的
鄭克臧搖了搖頭,把一系列負面的情緒驅除出腦海,既然已經決定要打了,那就全力以赴。當然鄭克臧所謂的全力以赴也不是孤注一擲,爲此,他首先将左龍骧、左龍武、左虎衛、右翊衛、右射聲五個師及海龍骧師第五、第六團并四個昆侖奴團調回東甯休整;并以左右勇衛師前出至連江、羅源一線廣設堡壘以确保福州北線安全,以海龍骧師第四團至閩清一線監控閩西及周正和部左福甯師的動向;又命海壇的伏波艦隊本隊進駐洞頭都督府,配合海龍骧師第三團全力襲擾、封鎖三門灣、台州灣、溫州灣等浙南沿海地區;再命舟山分艦隊和海龍骧師第二團在杭州灣、甬江口、長江口遊弋以分蘇浙清軍之勢;等做完了這一切,鄭克臧才親率左武衛等六個師并六個昆侖奴團等四萬餘人挺進粵東,才有了當前這一幕。
就在鄭克臧向廣東進軍的同時,粵省清軍的主力也已經陸續集中到了潮州一線,其實由于鄭軍複奪南澳等地,粵省清軍早就在潮州屯駐有陸師提督所屬提标五營及潮州鎮總兵統轄鎮标三營、黃岡協左營、惠來營、饒平營、潮陽營、興甯營、平鎮營、潮州城守營各一部和南澳鎮标右營、澄海營左營、右營、海門營、達濠營等部約一萬五千人,此後又迅速增加了督标右營、前營、後營、督标水師營、綏瑤營、軍标和平、四會、那扶、永安、興甯、平鎮等營各一部,隻是因爲鄭軍的高舉高打和漳泉等地的迅速易手才使得粵省清軍沒有貿然的進入福建,但饒是如此,往援的清軍越聚越多,等到鄭軍前鋒越過鳳江(注:黃岡河)時,潮州一線的清軍已經達到了三萬餘人,廣州将軍拜音達禮、兩廣總督吳興祚、原任正黃旗漢軍副都統的現任廣東陸師提督李林隆也齊聚此城,一場大戰轉眼就要開打。
然而同鄭克臧在戰走兩策上猶豫不定一般,潮州城内的清軍也對如何應戰産生了疑慮,有人堅持憑借堅城死守,有人認爲應該進行野戰,就在衆人議論紛紛之際,鄭軍一隊闖入韓江的炮船替清軍方面作出了決定。
由于韓江在經過潮州之後河道變淺、水流放緩,且在東溪、西溪的入海口都設有洩洪閘門,因此鄭軍的三千料以上炮船都未敢輕易駛入,隻是派遣了經過改裝的老式六百料通報船駛入韓江。六百料的通報船是明鄭早期設計建造的快速船型,原本兩舷共搭載四門二寸半輕型火炮,此番爲了進攻潮州,特意從封存的狀态中重新啓用,還在風期中在東甯實施的改造,裁撤了原裝火炮,改在船甲闆的中線加裝了一門四寸重炮。改裝後的六百料通報船因爲吃水和重心的改變已經無法發揮起高速的作用,但作爲淺水重炮船來說卻是合格的。因此當多達六艘的此類型炮船在韓江上沖着潮州東面城牆猛烈炮擊之後,清軍除了主動出擊之外,便再也沒有什麽好的辦法應對了。
出擊也罷,守城也罷,首先清軍必須要剪除鄭軍炮船在韓江上的威脅。爲此清軍拼湊長龍、快舸、蟹子船等各式各樣的内河戰船及民船四十餘隻,以督标水師營及澄海營左營等部近千人連夜從上遊下駛至鳳凰洲設伏。
永曆四十六年八月二十一日清晨,籠罩在韓江上的薄霧剛剛爲初升的朝陽所驅散,鄭軍炮船從韓江下遊溯西溪上行至安南廟河段時,西岸的預先埋伏的清軍突然鳴炮擊鼓,埋伏的清軍問詢便從鳳凰洲直沖而下,雙方随即展開了交火。
“升信号旗。”鄭軍闖入韓江前已經推算過清軍可能的反應,因此面對伏擊頗爲從容,打頭的指揮船很快傳來命令。“全隊轉頭。”當初生産的六百料通報船都是可以原地掉頭的雙桅縱帆船,因此盡管晨風和緩,但是在清軍瞠目結舌之下,鄭軍還是完成了掉頭的動作,不過掉頭還是浪費了不少的時間,以至于利用槳力的清軍已經沖得很近了。“讓【銳士号】他們不要管咱們,急速南撤。”指揮炮船行動的丙辰生唐鑫命令道。“所有人跟我迎戰!”
六百料的通報船額定載員是十七人,但是爲了确保射擊的頻率和預防清軍攻擊,參戰的各船每條都塞了三十個人,這時就派上大用場了。隻見幾名水手首先撲向船尾的位置,解開蒙在迅雷铳車上的包布,兩人手扶支架轉動方向,一人微微調集高低,在将尾随而來的清軍的面目都看得清楚的同時引燃了導線。
瞬間,巨大的後坐力讓剛性連接的铳托發出嘎吱吱的聲音,接連射出的铳彈有如傾盆大雨一樣将突的最前的一艘清軍長龍血洗了一遍,餘力未盡的铳彈在穿透了人體的同時,還擊穿了單薄的内河船的船底,泊泊的江水湧了進來,很快失去執掌者的長龍開始側傾了,并給後來者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邊上的另一條清軍快舸雖然看到了同侪的命運,卻不管不顧的撞上鄭軍的【猛士号】,同時快舸上的清軍鳥铳手和弓箭手向鄭軍射出報複的铳彈和弓箭來,一下子把要控制迅雷铳車的方向而來不及撤離船尾的兩名鄭軍水兵打到在地。
【猛士号】上的鄭軍也向試着登船的清軍回以排铳,由于用的是老船,所以連帶鄭軍水兵此番使用的都是老式的鹿铳,但歪打正着的是,在近距離上鹿铳的威力巨大,幾乎一發彈丸就可以洞穿一名着甲的清軍身軀,至于無甲者更是能一铳撂倒兩個甚至三個。
不過有備而來的清軍船多兵多,剛剛壓制了快舸上的清軍,另一條長龍又靠了上來,由于火铳還需要裝填,因此無力阻擋清軍跳幫的唐鑫隻好丢下無用的鹿铳抽刀迎了上去,戰鬥迅即變爲慘烈無比的白刃戰。
“轟!”雙方正在圍繞【猛士号】甲闆厮殺,一顆炮彈就在毗鄰的江面的落下,巨大的水柱不但動搖了【猛士号】的身軀,更掀翻了一條清軍搭乘的民船,船上的清軍還來不及卸甲便僅直沉到了水底,成爲鄭軍無差别炮擊的犧牲品。
“轟!”又是一聲巨大的炮擊聲,飛舞的鉛彈掠過戰區上空,不但擊斷了【猛士号】的前桅,更在落下後命中了一隻蟹子船,整個的将船從中砸斷,手忙腳亂的丢棄武器和甲胄的清軍哀嚎着請求同伴救援,現場混亂不堪。
接二連三的炮擊暫時清空了【猛士号】周邊的清軍艦船,剛剛砍到一名對手的唐鑫乘機撲上舵前猛的一打,【猛士号】在水面上陡然劃出了一道曲線,不過由于主桅的中斷,【猛士号】的速度并不足以擺脫附骨之蛆般的清軍。
此時,再次完成轉向的【名士号】、【高士号】斜兜着風沖了過來,船還沒到,斜指向兩翼的迅雷铳車便搶先開火,在一陣噼啪的铳聲中,重新面臨金屬風暴的清軍内河戰船被迫向兩側江岸避讓。抓住機會的【猛士号】甩開身邊最後一個敵人,帶着扣死在船舷上的幾個老虎爪和一甲闆的鮮血向己方駛去。
清軍正欲追擊,鄭軍的炮火又打了過來,不得已,不敢直面重炮威嚴的清軍試圖找上【名士号】、【高士号】,但兩船顯然早有默契,并沒有直沖清軍的船團,反而斜斜的打了個灣,先是沖入東溪航道,随即又在東溪裏掉頭而出,搶在封堵的清軍之前回歸本隊
正當沮喪的清軍水師武官看着互相掩護的鄭軍且行且遠之際,邊上的部屬眉開眼笑的進言道:“大人,經此一戰,海逆當不敢重新進入韓江了,大人旗開得勝,當爲本軍首功啊。”
首功?督标水師營參将咧嘴大笑,然而回頭看向己方的船隊,臉上的笑容凍結了,是啊,在優勢的己方面前,鄭軍還能完整的逃出去,那到了大洋之上還怎麽跟對手較量?隻能寄希望于陸師能争氣了,但這樣的願望能實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