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四年八月,朝鮮鹹鏡道、平安道邊民數十人結夥持械越境采參時,在鴨綠江三道溝一帶,同進行繪圖(輿圖)作業的清朝官兵産生沖突,清朝駐防協領勒楚等數人中彈受傷,從而引發了所謂的“三道溝”事件。
當清廷接到事發通報後,第一時間由禮部移咨朝鮮,要求速将人犯緝捕歸案以待審問。緊接着,康熙下發敕,通告将派查使同朝王李焞(注:朝鮮肅宗,谥号顯義光倫睿聖英烈裕谟永運洪仁峻德配天合道啓休笃慶正中協極神毅大勳章文憲武敬明元孝大王)一道審訊犯人及該管朝鮮官員。敕中特别提到要追查李焞平日無視之罪,令查官察議李焞。
由于從前也有朝鮮邊民越境惹事,清廷禮部咨文也提過“察議”朝王,但大多是禮部提議爲康熙下令免議,因此朝鮮方面素來不當一回事,可這一次卻是康熙明明白白在敕中提到“察議”朝王,仿佛是忍無可忍了,正是基于這樣的判斷,使得朝鮮上下惶惶不安,生怕清廷帶兵來進行所謂的“察議”。
“總不能等查使來了還沒有抓到犯人。”這個什麽什麽東人黨、西人黨、老論派、新論派,大家都覺得泰山壓頂了。“以本官來看,應該立刻任命按核使前往兩道會同當地縣監、兵馬使一起搜尋犯人,務必一體擒拿,不使一個漏。”
“本官以爲還有鼓勵出首。”嶺南學派(東人黨)出身的禮部參判如此建議道。“凡捕告者,公私賤、官奴婢免賤并免兵役,良人升爲堂上,甚至出身升堂上後授以實職。相信以此重賞,一定會将犯境賊人盡早拿獲的。”
幾位領議政、左右議政、左右贊成、左右參贊交頭接耳了一番,這才表示了同意,但問題還沒有解決:“清廷要求處置該管官員,這又如何應對?”
要知道官員不同于百姓,一來,他們本身就是統治朝鮮的兩班子弟,二來,其中有不少是各黨中堅,但此刻連李焞的地位都要動搖了,還顧得上這些人嘛?
“三水郡守、仁次外兵房軍官、甲山府使、鹹興判官、熙川郡守、甯邊府使、江界府使以及惠山、雲寵、同仁等各鎮堡的萬戶、佥使、權管并鹹鏡、安全兩道監、兵使一體拿來京城(漢城)。”要做就做得徹底一些,即好在清廷面前作态,又好空出大量的官職重新分配,這一舉兩得的好事到哪去找啊。“當然,那些可能有礙王上的,還是讓他們早些閉口的爲好。”
“有道理。”十幾個道貌岸然的老家夥齊齊點頭,于是“被”自殺的名單就出來了。
“要是清廷來使要求王上郊迎怎麽辦?”民的問題解決了、官的問題也解決了,問題又回到了李焞的頭上,主子迎奴才、上官迎卑官那是叫做禮遇,可是反過來的就成了阿附,堂堂朝鮮國王要阿附一個清國的奴才,這是不是污辱是什麽,自诩小中華的朝鮮别的不講究,禮制上的講究可根本不輸給中央王朝。
“不但是郊迎的問題,還有這一句呢。”工部判指着康熙的敕說到。“王上還要跟清使一起查審案件,到時候座次怎麽安排,是讓王上跟清使平起平坐,還是矮人一頭啊?”
“本官以爲還是向清使通報王上重病,不能起身爲好。”聰明人還是有的,這麽一來,李焞不跟清使照面,所謂的羞辱也就不存在了。“當然清使未必會答應,所以可能還要準備好一應财物以備打點之用。”
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不管是不是要察議李焞,上國來使總該伺候好的,但說到财物有人忽然想起了什麽:“萬一清人風聞我國與東甯在濟州交易,要求徹查怎麽辦?”
這下真正坐臘了,清廷強盛不假,但鄭軍的水師也稱雄東亞,朝鮮是誰也得罪不起的。
“清人總不見得跨海去查。”有人心懷僥幸的說到。“隻要國内緘口便行了。”
緘口?人心隔肚皮,你知道有誰會吐露出去,而且儒家向來提倡黑厚,以如今黨争這麽激烈的情況,不說一定,至少十之八九會有人借清廷之手來清除異己的。
“這事知者甚多,相瞞,也瞞不過的,不過跟東甯打個商量,請他們一年半載不要來了。”說話的人并不是癡心瘋了,他提出這樣的建議也是有依仗的。“東甯與我國貿易無非是爲了錢财,隻要加厚給之,想來他們也一定會願意的。”
“加厚給之?說得輕巧,清廷這邊要罰銀,東甯這邊又要加厚給之,國中哪裏的錢财?”
“也不一定要錢!”突然左議政宋時烈冒出來一句。“從七賤八賤中挑些女人給他們,相信東甯應該會接受的。”宋時烈這番建議暗藏着證實當年海盜掠邊的用意,在場人不是不明白,可是賤民在整個亞洲都是最低等的,通常沒有誰會把他們當人看。“而且這個法子若是行得通,日後我國也多一條财路。”
“那派誰去跟東甯那邊說呢?亦或者讓濟州牧?怕是如今下面都學乖了,沒有朝廷的意旨,下面都不敢擅自行事了。”是的,誰也不是冤大頭,背黑鍋的事自然能躲就躲能推就推的。“要不,請宋大人親自去一趟?”
當然這個建議是飽含禍心的,可如今漢城是個大漩渦,誰知道什麽時候會有滅頂之災,因此宋時烈也不推托,當場應諾道:“那老夫就跑一趟好了!”
“東甯戰後,共有三萬一千四百一十七員清軍投降本藩,根據主上的意思其中有三千一百員被十一抽殺,這樣就還剩下二萬八千三百十七員。”警察司司官闫剛用平淡的聲音報告着。“其中當時陳大人部三千零九十二員根據主上的特赦已經編入本藩水師,林大人部二千八百二十六員也編入了各師,可做不計,餘下二萬二千三百九十九員。這二萬餘員中又有一千一百二十七各級将佐被單獨囚禁,其餘悉數調入各地礦山、築路隊及種植園中勞役。兩年以來,勞病而死者三千一百零五員,墜崖及自缢者三百五十七員,另有二千零七員陷入傷病。”按照闫剛的說法,各種傷病者已經達到五千多人,幾占全部勞役者的四分之一。“另外,本藩降清充勞役者,八百九十名,兩年來,死亡三百一十七人,傷病二百零五人。”
“開釋本藩降清之屬,”随着鄭克臧在東甯的地位逐漸穩固,他已經不需要再采用高壓的手段維持統制了,因此适當的給予恩惠,對進一步争取民心是有好處的。“至于清軍傷患給予施藥。”說到這,鄭克臧的目光看向一邊侍立的陳龍。“陳卿可是想好了嗎?”
陳龍苦笑着,鄭克臧讓他率着一部分清軍俘虜到渤泥設立商港和屯墾地,并許諾給自己世侯的爵位,盡管聽起來好像等同于分茅裂土,但歸根結底還是要把部分不穩定的因素從東甯驅除,而且這些還不是白拿的,日後少不得還要向東甯進行朝貢。
“臣想好了,”可是陳龍又不能不答應,否則就是不識相了。“臣願意去,隻是須得從将佐中挑選一些領兵之輩。”
“那是自然的,卿不說孤也有這個意思。”鄭克臧用欣慰的口吻說着,随即感歎到。“此去筚路藍縷,卻是要辛苦卿家了,這樣,卿家的家眷就暫時不要跟着過去了,等那邊粗粗成型了再說,也免得卿家在開拓時有後顧之憂啊!”這是明着要人質了,陳龍自然不敢不同意,就聽鄭克臧說到。“卿先跟着船隊把将來建城、建港的位置尋好,等卿回來了,想必士卒也能将養好了身子,到時孤親自給卿等踐行!”
陳龍唯唯諾諾的退了下去,鄭克臧眯起眼睛,思索了半天:“闫卿,傷病都是從鬼門關爬出來的,自然知道厲害了,所以且移屯下去,不必給陳龍了,至于答應他的兵嗎?卿協調鹽鐵司從各處礦山中挑一挑,表現最好的挑個千把人出來即可了。”
闫剛臉上肌肉一抽,他明白這是鄭克臧給出的香餌,以誘使部分想獲得自由的清軍俘虜更加賣命而已,但他卻質疑道:“主上,把傷患開釋移屯授田,豈不是鼓勵那些苦役裝病嗎?”
“這也有些道理。”鄭克臧想了想。“隻是本藩戶籍猶有不足啊!”
“那主上爲何還讓臣挑選礦奴給那陳龍?”仿佛是知道話出口後會讓鄭克臧不悅,闫剛當即解釋着:“臣不過質疑主上的用意,隻是臣覺得,既然那鞑酋不願以銀贖回被俘将佐,繼續扣留着也是白白浪費糧食,何不與陳龍一同遣出。”
被單獨關押的千餘清軍将官上至副将、下至千總,若是将其組建成軍的話,那可就真是“官軍”了,不過鄭克臧對此卻饒有興趣:“卿說得有些道理,可将被俘清軍中守備、千總、把總及外委、額外外委挑揀出來與陳龍爲兵,至于先前所說的表現好的俘虜礦工,還是繼續挑出來,一半直接授田,一半發給賓童龍那邊,彼處也缺人、缺兵呢!”
鄭克臧這番話裏漏了剛才說的傷病,闫剛也不會犯傻再次确認,于是這件事就這麽定下來了,可闫剛剛走,鄭克臧立刻傳喚道:“讓郁平來見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