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督閣下,我們之所以要求王國海軍向大員方面示威,不僅僅是清國的請求,關鍵在于大員的英國商館已經傳回東甯方面的通牒,要求凡是前往那霸的各國商船一律在澎湖繳納一筆名爲通海稅的稅款,這将對澳門經濟及澳門商界造成緻命的打擊。”
由于日本的鎖國、朝鮮的封閉,昔日獨霸亞洲海貿的葡萄牙已經喪失了在東北亞地區的貿易領先地位,其商船隻能依靠那霸作爲中轉,獲得日本的金銀銅和北方的皮毛,如今鄭克臧這麽一下令,等于在已經失血嚴重的葡萄牙人的傷口上撒鹽,因此即便清廷不派人來協商,澳門的商界也要鼓動自家軍隊爲商人們撐腰。
“在澳門的王國海軍隻有兩艘二十門炮巡航艦和一艘更小型的通訊船,而根據清國人的情報,大員的明國海軍擁有六到七艘小型巡航艦,而且明國人還擁有大量的戎克船。”文禮士試圖用事實來拒絕這些紅着眼的商人們。“雙方的實力相差太大了,我們根本沒有足夠的力量跟對方相抗衡,派出艦船等于是送死。”
“閣下,”商人出身的評議員卻隻認死理。“如今清國人執行海禁,隻在廣州偶爾出售些中國商品,這已經讓王國商人感受到了沉重的經濟壓力,若是通往那霸的航路再被封鎖,難道閣下就想看着澳門的商人們紛紛破産嗎?”
文禮士卻不爲所得的聳聳肩:“我個人認爲,你們可以向大員繳稅,隻是少賺一點而已。”
“總督閣下,你知道你在胡說什麽嗎?”一聽文禮士的說詞幾個評議員暴跳如雷。“這不是少賺一點的問題,清國和明國之間是極其尖銳的對立,總要滅亡一家才能結束的戰争,若是清國知道我方向大員繳稅,清國必然徹底斷絕向我方提供商品,甚至還有可能收回澳門,閣下能承擔這樣的後果嗎?”
“其實我覺得你們可以不必經由lequeopequeno(小琉球)海峽通過。”文禮士給出了一個看似合理的建議。“那爲什麽不學荷蘭人、西班牙人一樣從福爾摩沙島的東側海域通過呢?這樣就可以實現合理的避稅了。”
“我們也想通過福爾摩沙島東側通行,但有靠的消息稱大員的明國軍隊已經在福爾摩沙島的北部建立了巡航的據點,而且該據點似乎非常靠近那霸,就算我們的商船不經過海峽,抵達那霸之後也将遭到攔截。正是因爲這點,我們才希望由王國海軍武裝巡航,相信再加上武裝商船本身的炮火,明國人才不會輕易對王國商人下手。”
“這麽說,荷蘭的商船以及西班牙的商船也一樣無法逃避通海稅喽?”聽到議員們這麽一說,文禮士忽然微笑起來。“這樣不是挺好,荷蘭和西班牙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不如先看看他們怎麽做,咱們再做決定好了。”
“西班牙人正在跟明國人談判。”一名評議員爆料着。“明國人同意從菲律賓撤回定居者,而西班牙則同意航船不再駛向那霸,雙方在大員和馬尼拉互設商館貿易,雖然條約還沒有正式簽訂,但西班牙人是不能指望的。”
“荷蘭人雖然跟明國人有着不可調和的矛盾,但荷蘭的商船的目的地主要是長崎,因此在那霸征收的商稅跟他們沒有關系,而且荷蘭曾經被清國人欺騙,因此指望他們會爲清國人火中取栗也是不可能的。”
東南亞地區的兩大殖民力量都不願意跟明鄭發生直接沖突,對此文禮士自然也不敢造次,因此他強硬的拒絕道:“先生們,在這種情況下,我建議你們要麽放棄那霸的航路,要麽向明國人繳稅,王國海軍絕不會輕易涉足東方兩大巨人之間的沖突的。”
“懦夫!我要向果阿申訴,撤銷你的總督職位!”暴跳如雷的評議員們群情激奮着。“換一個能保護王國商人的真正騎士來”
“請便諸位。”文禮士毫不在乎的說到。“但我要提醒諸位先生,如今已經不是達迦馬和阿布奎(注:阿方索德阿爾布克爾克afonsodealbuquerque,東方凱撒、海上雄獅、葡萄牙戰神、葡萄牙第二任印度總督)的時代了,我們必須正視王國在東方的衰弱”
馬六甲在明代被稱爲滿剌伽。早在洪武年間(公元1396年),一位三佛齊巨港(注:蘇門答臘)王子拜裏米蘇拉因爲躲避來自爪哇島的滿者伯夷國(majapahit)的進攻而避居馬來半島,此後征服了當地的土人建立了滿剌加蘇丹國(馬六甲王朝),并以“蘇丹依斯甘達沙”(注:“沙”是古波斯君主稱呼,“依斯甘達”似乎音譯亞曆山大)自稱。此後滿剌加蘇丹爲了對抗暹羅的入侵跟大明往來不絕,三寶太監鄭和下西洋的時候就多次到訪過該地。
十六世紀上半葉,馬六甲王朝被葡萄牙人颠覆,馬六甲從此淪落爲了歐洲人的殖民地,此後在公元1641年,荷蘭人得到柔佛蘇丹的幫助,從葡萄牙人手中奪取了馬六甲。不過荷蘭人雖然占領了馬六甲,但由于荷蘭人在東亞的實力有限,所以對把馬六甲發展成地區貿易中心不感興趣,使得在葡萄牙人時代作爲東南亞治理中心的重要性漸漸被巴達維亞所取代,不過饒是如此,來往此地的各路商船還是絡繹不絕。
“長官,有一條戎克船進港了。”執勤的土兵向管理商埠的荷蘭軍曹報告着,整個馬六甲此刻隻有一百二十名荷蘭人,其中軍人的數目不超過五十人,因此這些僞軍就起到了相當大的作用。“是不是要派人檢查。”
“戎克船?”紅鼻子的軍曹喝得醉醺醺的,因此下意識的把對方當成了來自暹羅或是廣南的商船。“不必檢查了,你記得跟他們收稅,收稅,隻要他們不亂跑,給錢就成了”
付了二十兩的商稅,鄧克儉施施然的從海船上走了下來,岸上攬客的峇峇(注:即土生華人)一看見他的明人扮相立刻圍了上來,有要引路的,有介紹客棧的,有攬貨的,吵吵鬧鬧的,盡管大部分峇峇操的是閩南話,但其中夾雜着太多的馬來語和暹羅語詞彙,讓他聽得暈暈乎乎的,可謂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
“你!”好半天之後,他勉力的從人群中找出一個閩南話相對利索的。“通譯什麽價?”
“一天半個盾,若是一個月隻要六個盾。”這個自稱黃錦文的男子如此報價着,按三荷蘭盾銀币約等于一兩白銀的兌換比例,單日的要價太高,全月的報價還算合理。“若是老爺待着時間長,這酬金還可以再商量。”
“就你了,”鄧克儉也不還價就定了下來。“你先帶我找個住的地方。”船上的水手可以不離船,但他卻要打入當地漢人移民圈子的,所以必須先安頓下來。“完了再陪我到街市上走一遭,不過遊奸耍滑居間牟利,别怪老爺我不給你花差。”
“這位老爺說得哪裏話,親不親家鄉人,您老是從母國來的,峇峇就是要騙也不會騙您老不是。”黃錦文卑躬屈膝的獻媚着。“您要找地方住,那正好,峇峇家還有多餘的房子,便宜,吃住在一起,一個月才六個盾。”
“行啊,到時候一起算。”鄧克儉無所謂的點點頭,又讓鄧克儉幫着雇了兩個力夫,将他的行禮從船上取下來,随後又跟船首交代了兩句,這才施施然的跟着黃錦文一路走出了碼頭區,邊走鄧克儉邊問。“峇峇娘惹?如今你們的日子過得好嗎?”
“回老爺的話,将就着吃一口飯。”黃錦文初還以爲是在問自己,于是随口回答着,但後來才發現鄧克儉依舊看着自己,這才恍然大悟的回應道。“泰半有自家的田地,隻有少數是幫工的,隻是荷蘭人的稅太高,生活不易啊。”
“那有沒有人想過回國去。”鄧克儉看似随意的問着。“船主那我還能說幾句話。”
“這?”所謂三代成峇,帶着馬六甲的漢人早就适應了當地的社會,要讓他們忽然放棄這一切,返回到國内去,他們還真沒有這樣的心理準備。“老爺是在開玩笑,不過真有這樣的機會,想回去的也不會太多,多半還是剛剛從國内逃來的新客。”其實新客也不一定願意回國,畢竟他們是爲不做滿清的順民而出逃的,黃錦文這話實則敷衍的程度更多一些。“老爺,能冒昧的問一句,您是從哪來的?”
“東甯。”這是瞞不了人的,就算現在瞞報了,日後鄧克儉招人返台的時候也會曝光。“你該不會向荷蘭人告密領賞。”
“看您老說的,雖說峇峇知道東甯跟荷蘭人有過節,但早幾年劉國軒大人的船隊也不是沒來馬六甲交易過,也沒見荷蘭人怎麽樣嘛,所以說,這裏很安全,您老盡管放心留下好了。”
“這就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