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大人,不知道大人此行的目的是?”這個名叫權順恩的司錄上得船來,見到六品大明文官打扮的潘柏彩還未說話身子就矮了三分,以至于才起了個開頭就哀求起對方來。“彼國國小民弱,夾在上國與清國之間甚是難爲,還請上國體諒彼國的難處,早日駛離。”
“我朝輾轉得知貴國依舊心存報效之志,所以不遠萬裏過來聯絡,沒想到貴方居然是這樣的态度。”潘柏彩一下子揭開了朝鮮所謂的反清複明的真面目。“該不是松商(注:人參出口商)和灣商(注:義州商人,主要經營對清貿易)在從中作梗。”
“上國大人說得是哪裏話,小國以兩班治國,區區常民還無法影響小國的國策。”
“既然貴國士林如此鼠目寸光,本使也無話可說。”權順恩剛剛舒了口氣,就聽潘柏彩要求道。“就請将流落貴國的漢民還給本朝。”
“這?”權順恩臉上大變,明人流亡在朝鮮的數量不多,但也少說有千把戶人,如此重大的事情,又如何是他一個區區西班參下官正八品通仕郎能作出答複的。“茲事體大,下官還要請示國中大人”
“那你自去,本官就在海上等着貴國的答複。”潘柏彩斬金截鐵的說着,一下子封死了對方可能的托詞,一臉無奈的權順恩不得不提出告辭,這時潘柏彩丢過去一句差一點讓他摔上一交的話。“海路遙遙,路上消耗頗大,還請貴國能爲本官補充一些飲水和食物,本官帶來一些貨品,或可以作爲寥做補償”
“他帶來些什麽?”聽到權順恩的報告,幾名年輕的權貴頗有興趣的問着,在他們看來,也許潘柏彩所說的索要在朝明人不過是個借口,想要籍此滞留并與朝鮮發生直接貿易才是明鄭這個海盜集團的真正目的。
“有泰西出産的自鳴鍾、地球儀,東甯産的雪糖、冰糖、漆器、紙張、筆墨、經,西洋的錫器、蘇木、犀角、象牙、玳瑁、檀香、胡椒、豆蔻,另外還有鳥铳和佛郎機炮以及鲨魚皮甲之類的東西,對了,還有龍誕香和鲸油蠟燭、鲲魚骨器。”
“他們想要什麽?”物品的種類不多但也不算少,其中奢侈品占了主要的部分,這就對了權貴們的胃口,當然他們自己不會出面買賣,自有門下的商人們作爲白手套出現。
“馬、金銀銅鐵、棉布、各色皮毛、人參、白礬、幹姜。”
“果然是爲了做生意來的。”幾名年長的兩班舒了口氣,要知道年前突如其來的倭寇已經牽動了朝鮮方面的太多精力,至今還在跟日本方面扯皮,他們可不想明鄭方面也來這麽一出。“不過也好,草梁(注:釜山)的倭館關閉也大半年了,對馬口的生意也中斷了,商人們一直叫苦,若是和明鄭能恢複貿易,那也是一個出路。”
“你下去。”一名參判(注:相當于各部侍郎)淡淡的跟權順恩說道,以下的内容就不是這一介小吏能聽的了,等匍匐在地上的權順恩如蒙大赦的退下了,這麽曹姓的參判才輕飄飄的了一句。“來做生意固然是個好消息,但終究不能在濟物浦就互市了。”
“曹大人說得對,”大司憲(注:相當于左都禦使)金萬重是當今朝王第一任王後的叔父,也是朝鮮赫赫有名的青色小說家,日後他所寫的《九雲夢》在朝鮮文學史上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不過現在他還是一個一門心思要輔佐聖君的官僚而已。“還是不要讓大清抓住把柄的爲好。”金萬重建議道。“不如把在濟州設立明人館,專司與明鄭貿易如何?”
同副承旨趙持謙是少論派之一,對于金萬重這類的外戚,他從來不給好臉色,但今天他卻要贊同金萬重的建議:“明鄭的老底子也是海賊,這些年也未聽到其對名教有何闡發,所以自然要小心其可能反噬,故此,放在偏遠一點的濟州甚好,但朝廷也需要向濟州增派兵丁戰船并築城戒備,以防可能的不測。”
“彼方畢竟還奉有明室後裔,這麽做怕是傳将出去對朝廷的顔面不好。”
看着這位憂心忡忡的禮曹判(注:相當于尚),和趙持謙一黨的司谏院(注:相當于唐宋時的谏台)正言韓泰東冷冷一笑:“崔大人大約沒有看過《三國演義》,東甯現在就是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跟這種打交道,本官都齒冷。”
“不管東甯是不是挾天子以令諸侯,但他手中有明監國的敕,他們要回明人是名正言順的,”說話的左議政宋時烈是這個時代朝鮮最有名的性理(程朱理學)學者、主張反清複明的思想家号稱東國十八賢中的一人,除此之外他還是西人黨首、老論黨的首任黨首,後世朝鮮人稱他爲宋子()或宋夫子(),隻見他眯起眼睛輕聲輕氣的說道。“這件事處理不好,日後就會成爲明鄭和清廷出兵朝鮮的借口。”
“明鄭出兵?老大人是不是在開玩笑呢。”左贊成(注:相當于副宰相)南九萬對這位下野後由複起的山林宰相充滿了嫉恨,深以爲擋了自己的道,因此抓住機會就暗暗陰損對方。“明鄭遠在萬裏海外,他們有力量對付朝鮮?”
“年前縱橫在朝鮮與日本之間殺掠的海盜是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宋時烈依舊軟綿綿的回應着,但他的話卻相當于一顆重磅炸彈。“又有誰能縱橫海上?除了泰西的紅夷之外,屈指算來也隻有清國和明鄭有這個力量了。”宋時烈頓了頓。“清國要想征讨朝鮮,自然不必如此做派,唯有明鄭的嫌疑最大。”
“老大人真是老了,說糊塗話了。”南人黨幹将李瑞雨與相對持重的南九萬不同,他簡直是赤膊上陣。“明鄭當時正受到清軍的威脅,他們集結全部力量都不夠呢,又怎麽可能跨海遠征日朝,這決不可能。”
“天下有太多不可能的是其實是可能的。”宋時烈說了一句很繞口的話。“當初明鄭或許是不可能,但你們想想,倭寇是什麽時候消失的?不就是在明鄭遭到清軍入侵的前夜嗎?還打着豐臣氏餘孽的旗号,這是騙誰呢。”
“也許隻是巧合呢?”還是有些人不敢相信宋時烈的揣測。“或許豐臣氏的餘孽躲在某個海島上,看到朝廷和日本方面都重視起來了,這才縮回去的。”
“躲在哪個海島上?”宋時烈似乎有着舌戰群儒的氣勢。“東甯不就是一個大海島嗎?”
“老大人的話偏題了。”趙持謙見到宋時烈的做派就一陣的牙酸,因此特意出言提醒道。“明鄭是不是年前掠邊的海盜咱們沒有證據,現在關鍵是,怎麽答複對方要人的要求,正如老大人自己說的,明鄭跟清軍一樣不好對付,該如何做才能滴水不漏呢?”
幾位堂上大臣面面相觑,好半天之後,金萬重憋出一個主意來:“還是老辦法,拖,明鄭主要是來貿易的,等該賣的賣了,該買的買了,仆就不信他還會待在濟物浦不走,等他們臨走了告訴他們下一次請到濟州去,否則就當入寇的賊船剿了,隻要他們不來濟物浦,不威脅京城,興許一次兩次之後他們自己也不會提了,如此(清廷)朝鮮參領那邊也好交代。”
“怕是沒有這麽簡單的。”宋時烈依舊一副不放心的樣子。“這樣隻能把事情押後,并不能徹底解決,不如多多少少還給他們幾個,想來大家都有一個反清複明的宗旨”
“不妥,不妥,老大人這樣說豈不意味着朝鮮又要給自己頭上加一個太上皇在。”李瑞雨又跳了出來。“就算本朝有反清助明的心思,但暗地支援是一回事,公開勾連是另一回,千萬不要混爲一談呢,而且反清助明不過是孝廟的個人之見,也不是朝鮮的公論”
聽到這,因爲反清複明而被朝鮮孝宗忠宣大王簡拔的宋時烈怒氣上湧,也不夠場合,一拂袖子,轉身就走,看着他的背影,南九萬陰陰一笑:“姜桂老而彌辛,老大人都已經是耳順之年了,火氣還這麽大”
“算了,算了,”邊上人忙打斷南九萬可能的諷刺。“還是正事要緊,拖能不能成效,這可是誰都說不準的,不如去問問那些入朝明人,他們願不願去東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