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眼見得海逆就要平定了,即便東翁不能封侯拜相,日後也少不得名垂青史。”
“是啊,是啊,金瓯無缺嗎,不過在下覺得東翁這段唱詞沒選好。”先頭說話的那人應和了幾聲,随即又壓低聲音。“在下記得這唱詞第一句可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降,而東翁唱的尉遲恭的第一句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太晦氣了。”
“老兄說得倒也是,卻是有些不妥。”姚啓聖是浙江餘姚人,他身邊的幕友清客自然都是紹興來的,大家鄉裏鄉親的,自然互通曲款、互相幫襯。“但是這曲本身是說老骥伏枥志在千裏的,想來東翁還是對施琅搶功有些不滿呢。”
“也是,同是報捷折子,就是前後腳的功夫,一個得了侯爵,一個才是拜他喇布勒哈番(注:騎都尉)兼拖沙喇哈番(注:雲騎尉),光世祿銀子就差了三倍,更不要說中間差了五等,東翁心中郁悶也是一定的。”
“可惜啊,如今河清海晏,天下一統在即,東翁就是有心思振奮怕是也沒有機會了。”此時邊上的人悄然插了一嘴。“所以,這絕不是什麽興緻好,而是心裏苦悶,沒處發洩,隻能拖住咱們一起玩物喪志了。”
“是這個理,可這話咱們不好說。”第二個人忙制止着。“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好。”
其他兩人點點頭,正在此時,一個武巡捕從外間匆匆闖了進來,也不顧有那些許多篾片相公在場,便神色慌張的報告道:“制台,轅門外有人從澎湖送來急報,說是海逆以夾闆大船突襲,如今澎湖艦船全損,幾成孤島,還請制台派船救援。”
唱曲的聲音驟然間消失了,剛剛對話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爲自己的一語成谶而感到不可思議,此時,被打斷了興緻的姚啓聖頗爲惱怒的責問道:“聽風就是雨,本官問你,此人确系是澎湖駐軍嗎?你又怎麽知道不是海逆派死間在散播謠言。”
“回制軍的話,”單腿跪地的武巡捕其實也有從五品的官銜,但在正一品福建總督加兵部尚的姚啓聖面前隻是做出一臉的奴才相來。“此人是閩安鎮的都司,卑職曾經認得的,應該不會是海逆的死間。”
姚啓聖恨不得給武巡捕一個巴掌,這麽明顯的暗示都聽不出來,簡直蠢笨如豬,不得已他隻能親自叮囑邊上的清客們:“幾位,雖然都是鄉黨,但剛剛聽到的話切不可外傳,萬一福州市面上有什麽謠言出現,休怪本官不顧往日的情誼了。”
一衆清客連聲稱是,于是姚啓聖一拂袖子,沖着武巡捕命令着:“把人帶到簽押房去!”
很快,一身狼狽像的都司跪在了姚啓聖的面前,然而他還沒有來得及報告,另一名戈哈又在門外報告道:“制軍,銅山鎮快馬來報,昨日傍晚又數十艘海逆夾闆船突入内洋,銅山鎮猝不及防,碼頭、船場、兵營悉數爲海逆摧毀,二千官兵死傷半數”
“去把吳撫台和萬軍門請來。”情況比想象中的更加危急,姚啓聖也不單獨問詢這位都司了,隻等吳興祚和萬正色兩人到了再一同詢問。“記住,不要大肆聲張,就是施軍門那又有捷報傳來,是好消息。”
老奸巨猾的姚啓聖把吳、萬騙了過來,等兩人明白了實情,久在軍伍中效力的萬正色當即判斷道:“壞了,壞了,海逆還有餘力襲擾澎湖、銅山,那之前在澎湖的戰敗就是誘餌,施大人此番應該是兇多吉少了。”
“本官也是如此認爲的,海逆此舉所謀甚大,絕不是單單切斷官軍後路及糧道這麽簡單的。”姚啓聖同意萬正色的分析,但也不能确認事實就一定是這樣,抱着一線希望,他把兩名使者一同叫了進來。“你們倆個說說當時的情況,就由澎湖來的先說。”
澎湖和銅山的使者報告着,等他們說完,細心聽着的吳興祚突然發問道:“聽起來好像是一批海逆所爲,戰事有先有後,爲什麽會出現兩地同時報告的情況?”
“回撫院大人的話,卑職親眼見過海逆的夾闆船,那真是快如烈馬。”澎湖來的都司解說着。“遠非卑職所坐的雙帆艍船可以比的,估摸着艍船走上三鍾,對方才需要一鍾。”
銅山的使者點頭附和着,但萬正色臉色卻是一變:“大膽,若是快如烈馬,你是如何逃脫的,想來必是畏敵先遁了,此刻還敢虛言誇大敵情,來人,将他拖下去砍了,以正軍心。”
都司吓得咕咚一下跪在地上搗頭如泥向三人求饒,吳興祚點了點頭,但姚啓聖卻搖了搖頭,随即他發問道:“你從澎湖來,可知道施軍門最新的消息?”
都司知道這幾句回複将關系自己的性命,因此頗有些戰戰兢兢,然而他所知道有限,或許還沒有姚啓聖知道的更多:“卑職,卑職奉命求援之前隻聽說施軍門帶兵在八月十三日的夜裏進了鹿耳門,之後,之後就沒有施軍門的消息了。”
“把他帶下去。”姚啓聖沖着門外的戈哈命令着。“先關入大牢再說,至于你嘛。”姚啓聖看向銅山的使者。“也先下去。”
銅山的使者汗流浃背的看着一衆戈哈将苦苦哀求的都司拖走了,他不敢怠慢,随即給三人行禮後退了下去,等堂上肅清了,姚啓聖才說:“消息能瞞過一時,瞞不了一世,還是念他趕回來報信之功,饒他一命。”
“饒了他沒有問題,可皇上那邊能饒了咱們幾個?”吳興祚苦笑一聲。“施琅肯定是兇多吉少了,他死了是不用擔負什麽責任了,可如今咱們該怎麽收場啊!這真是閉門家中坐禍自從天降啊,這回算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了。”
吳興祚都有這樣的感慨,親自舉薦了施琅的姚啓聖更是五内俱焚了,倒是一直反對跨海征台的萬正色顯得一臉的平靜:“是否殃及池魚姑且不說,澎湖守軍要趕快想辦法撤回來,否則這個責任就真是咱們的了。”
“撤?拿什麽來撤?”吳興祚雙手一攤。“船呢?全閩的海船都被施琅帶到東甯去了。”
“不單單隻是全閩的海船,本官還跟浙江借調了二百艘,跟廣東借調了一百五十艘,現而今除了廈門等地還有十艘八艘的艚船外,其餘什麽都不用想了。”比吳興祚更悲觀的則是姚啓聖。“但海逆既然打了銅山,那就一定不會放過金廈,就算海逆放過了金廈,難不成用艚船去跟海逆的夾闆船對戰嗎?”
進又進不得退也無從可退,堂上的三人都坐臘了,好半天之後,吳興祚說到:“也許情況沒有咱們想象的那麽糟,海逆說破天了也就十幾艘仿造的夾闆船,興許是流寇也不一定,過幾日施軍門的大軍往回一報信,漫天的烏雲也就散了。”
“話這樣說是沒錯,但萬一咱們早知道了卻沒有向皇上禀告,這欺君之罪怎麽算?”萬正色卻不想跟着吳興祚硬撐。“而且澎湖的存糧有多少?能不能撐到施軍門擊潰了海逆那一刻,這些可都是問題啊。”
“萬軍門說的有道理,皇上,皇上那邊。”姚啓聖說着,臉色極其的難看。“皇上”
“姚大人,你這是怎麽啦?”吳興祚和萬正色這才發現姚啓聖的不妥,當即叫到。“來人呢,制台身子不适,速請醫師來診治”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聽到醫生說姚啓聖必須靜養的萬正色和吳興祚兩人悻悻的離開了總督衙門,才出大門口,萬正色便咬牙切齒的咒罵道:“老狐狸!好一招金蟬脫殼,吳大人,接下來恐怕責任全在你我身上了。”
吳興祚當然也看出了一些端倪,隻是他是文人,不好像萬正色這樣說得赤luo裸,但這并不意味着他願意背人賣了,所以一聽萬正色的話,他拱手詢問道:“萬大人,如今這個局面,你我兄弟該如何處置爲好。”
“折子是一定要上的,哪怕日後因爲虛報而被皇上斥責也得要上。”萬正色這麽說也不是好心,他一人上,出了纰漏他一人兜,要是吳興祚也跟着上,那他的責任就要少一半了。“至于澎湖守軍,估摸着海逆也不會把澎湖給盯死了,撤軍固然不可能,入夜後送幾船糧食上去維持還是有可能的。”
“那也隻能這樣了。”吳興祚垂頭喪氣的回應着,正在此時,又是一名騎手風塵仆仆的出現在總督轅門前。“又是哪裏的戰報!該不是金廈遇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