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六日,得到明鄭整饬軍伍消息的施琅再也按捺不住,率部五萬分六百隻大小船舶自澎湖揚帆起航,一日便後出現在鹿耳門之外。遮天蔽日的清軍艦船再次震動了整個明鄭的中層,出逃之人驟然增多,鄭克臧卻聽之任之,隻要有人付錢,他概準自打狗離去,甚至有孕在身的幾個侍妾也被悄然的送到了鳳山。
“站住,再往前就要放箭了。”八月七日清晨,清軍一艘趕缯船靠上北汕尾島商埠碼頭,然而在宛如死城的商埠中,清軍非但沒有找到明鄭方面的接觸者,反而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易摸到新築的圍牆邊,卻被巡邏的童子軍給發現了,所以才出現了當前的這一幕。
“不要動手,在下是朝廷使者,奉大清天子令曉谕貴藩世孫。”吳啓爵示意邊上的千總把來意吼給對方聽,說起來,這個差事是吳啓爵自己争取來的,明面上是因爲他在澎湖海戰中分潤功勞被人說了閑話,實則是他想搏一個更大的前程。
陣前招降?這是話本嗎?童子軍們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這十幾個清軍,實在無法想象對方會腦殘到了這種地步。但對方既然來了,而且信心十足,這就是不是普通士卒能觸及的層次了,于是他們急急上報。吳啓爵好整以暇的等着,自以爲有數萬大軍在背後撐腰,并不怕明鄭方面會對他下手。
等了差不多有一個時辰,一個不知道從哪找了的吊籃放了下來,吳啓爵帶着手下依次登上吊藍随即被拉上了圍牆。上了圍牆,吳啓爵極目遠眺,就見到遠處的海島根部有一座低矮的城堡,吳啓爵笑了笑,透過潛入台灣的奸細,他知道這是鄭克臧新近建築的炮台,籍此與對岸的安平炮台一起控制南航道。
吳啓爵還準備仔細看看,這個時候一班童子軍卻領着他下了圍牆,來到一處海灘邊,一條隻能做四人的小船已經在等着他了。吳啓爵裝出一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氣概來,交代了千總等人等候自己歸來,随即一個人坐上小舟,在童子軍槳手的帶動下向對岸駛去。
在他的心神逐漸被越來越近的安平城堡所吸引的時候,一場殺戮卻在他的視線之外進行着,排成槍陣的童子軍們已經逐漸的把十幾名清軍逼到了圍牆邊上。
清軍千總強撐着問道:“你們,你們想幹什麽,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你們,你們。”
然而沒有人回答他的話,千總拔刀着,但他和他的手下還沒有反撲上來,一個冷冰冰的字眼已經從童子軍的口中冒了出來:“殺”
吳啓爵自然不知道自己帶的人已經被槍陣紮成了馬蜂窩,他還憧憬舌戰群儒,一舉說服鄭克臧放棄抵抗成就自己的功名呢。但見,小船繞着安平城順時針繞了一大圈,這才從早就廢棄的荷蘭人建立的商埠上了岸,接着小舟駛離了,吳啓爵被早就候着的劍魚服侍衛押送着進了戒備森嚴的安平城。
“如今,鹿港那面定西伯有水陸兩師共計八千人,中提督中鎮洪大人在天興州有六千人,不過除了原先各鎮以外,俱都是不堪一戰的汛兵和老兵”
吳啓爵被帶進一所偏殿,殿内此時正在進行戰前最後軍情的報告,此時看到一身清廷官員打扮梳着金錢鼠辮子的吳啓爵,這些年輕的武官們下意識的停下了聲音。
“你就是施琅的使者。”在一衆寂靜中,吳啓爵聽到一個聲音,他順勢望去,隻見一個穿着錦袍的年輕人正翹首看着自己,神情中帶着幾分戲瘧,而邊上的人卻畢恭畢敬的,他猜想這大約就是鄭克臧。“說,他派你來又想說些什麽?”
吳啓爵原還以爲會出現直面明鄭百官然後他口如懸河的一陣猛侃說得衆人甘願俯首的場面,但現在卻隻是小貓小狗的三兩個,心中不由得一陣的失望,不過失望歸失望,他還是得完成自己的任務:“下官,二等侍衛吳啓爵見過漳長孫。”
“有話直說,”鄭克臧卻對吳啓爵具名報姓的動作很不以爲然。“餘這邊事情多,聽不得你東拉西扯的,有什麽說什麽。”
吳啓爵吃了一癟心中大恨,暗暗發誓一旦鄭克臧投降歸順,他一定會在北京好好“款待”一番,但此刻是人家的主場,他也隻好客随主便:“太子少保、提督福建水師總兵官、右都督施琅施軍門之命傳訊與漳長孫,若漳長孫願降,必不傷鄭氏一人,還請長孫以宗族念,東甯百姓念,勿要負隅頑抗。”
“負隅頑抗?”鄭克臧哈哈大笑着。“爾等漢奸走狗何須累言,爾要戰,便戰!”
吳啓爵臉色一厲正要說些場面話,鄭克臧卻沖着身邊的侍衛命令到:“拿下,與前日虜使曾某一并斬了,然後傳首各部,以振軍心。”
“朱欽小兒,你敢”吳啓爵的話還沒有罵完,就被四五個侍衛打翻在地拖了出去。
“這就是弓馬娴熟的清廷侍衛。”看着幾人的背影,鄭克臧不屑的說着,随即就将吳啓爵的事丢到了腦後。“剛才議到哪裏了,繼續”
那邊的參軍還沒有接口,一名飛魚服侍衛跑了進來:“世孫,軍律司郁大人求見”
傅爲霖這幾天坐如針氈,随着相當數量的明鄭文官出逃,鄭克臧已經全然撇開明鄭的行政團隊實施軍事管制了,這樣一來留給他的選擇隻有兩樣,一個是閉門不出作出與明鄭同生共死的忠臣狀,一個是效仿着前人一樣買船出海。但是買船出海的價格高昂,他等于說要舍棄一切,而留下來做忠臣狀他又怕私通清軍的事情暴露,正在爲難之中,一名清軍奸細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了他的府上。
“你怎麽來。”傅爲霖一看此人臉色頓變。“鄭英平帶着警察和民壯日夜在承天府巡邏,你就不怕被他們發現暴露了身份。”傅爲霖語氣嚴厲。“已經處死了十幾個西面過來的密諜了,你要尋死不必拖上傅氏滿門。”
“傅大人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好害怕的。”這名奸細跟吳啓爵一樣膽大妄爲,聽了傅爲霖的話不但不驚反而好整以暇。“施軍門的大軍指日就能上岸,以大人之前的功勳,少說也能拉一個四品銜,難不成好日子已經到面前了,大人還是推出門去?”
“施軍門要是上岸了,你說這話倒也沒什麽,這不是還沒有上岸嗎?”傅爲霖咬牙切齒着,但他知道他要想今後有好日子過,姚啓聖他得罪不起,姚啓聖的門下走狗他也得小心陪着不是。“罷了,罷了,來也來了,說,姚督想要餘做些什麽。”
“總督大人說傅大人是知情識趣的人物,如今一見果然如此。”密諜反客爲主的誇贊起傅爲霖來,倒是讓這位傅某人惱得面紅耳赤。“姚督的意思。”不過嘲諷歸嘲諷,擺足了上差的架勢之後,來人還是認認真真的交代着。“施軍門上陸之後,海逆拼湊的亂軍必然崩潰,這時候就該傅大人出馬了。”密諜扳着手指。“第一,傅大人需要配合施軍門安撫地方收攏潰兵。第二,傅大人要協助抓捕鄭逆及一幹逆黨,另外前明宗室也是主要目标。”
安撫地方、收攏潰兵、抓捕前明宗室這都算不得什麽,但抓捕鄭克臧及明鄭其他官員這一條讓傅爲霖有些猶豫,來人看出了他的心思,幽幽的刺了一句:“怎麽,傅大人還挂念着鄭逆往日對你的好處嗎?”
傅爲霖大驚失色,當即表态道:“請大人放心,隻要施軍門上陸,罪臣一定會竭盡全力。”
傅爲霖的話剛剛說完,前廳就爆發出一陣巨大的鼓噪聲,傅爲霖不知所措,忙命家人去查看到底出了什麽時,然而片刻之後出現在他面前的卻是一隊殺氣騰騰的鄭軍官兵。
見到這番場面,傅爲霖雙股顫栗,勉強的沖着爲首一人質問道:“郁大人,你這是何意?”
“沒什麽别的意思,傅大人,不介紹一下你身邊的這位?”郁平的聲音聽不出起伏來,但他的話卻直接點中了傅爲霖的要穴,以至于傅爲霖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看着傅爲霖這副樣子,郁平也不再逗他,直截了當的宣布着鄭克臧的命令。“世孫手谕:查傅爲霖有私通清虜、出賣本藩之事,立刻予以收監,若有抵抗,就地格殺。”念罷,郁平手一揮。“來啊,全部拿下,勿縱走了一人。”
姚啓聖派來的密諜見勢不好,轉身欲逃,卻被沖上來的壁宿鎮官兵一槍紮在腿上,當場慘叫一聲,他的慘叫聲驚醒了傅爲霖,傅爲霖大喊起來:“餘要見世孫,餘是冤枉的,餘有功與本藩”
“呱噪!”郁平大喝一聲打斷了傅爲霖的哭叫。“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來啊,押走!”
“餘是冤枉的。”傅爲霖如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癱軟下來,嘴裏猶自念叨着。“餘要見世孫。”
然而如狼似虎的鄭軍卻不給他機會再說話了,一個不知道什麽地方摸出來的破布頭塞進了他的嘴裏,跟着又将他五花大綁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