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陳永華又已身死,劉國軒必定獨木難支,或許朝廷隻要一紙文,台灣就将遣使赍就撫。”福建陸師提督萬正色本來就不主張跨海攻台,但結果卻因此失去帝新,被康熙将其從水師提督的位置上平調成了地位稍次的陸師提督,心中甚是有些怨氣,如今台灣斷了根擎天玉柱,他自然不願意看到掌握作戰指揮權的施琅從中取利,因此便再次堅持着招撫的方案。“而且知府卞永譽、張仲舉專理海疆多有功績,海逆多有投效,此消彼長,即便朱欽不降,估摸着也撐不了多久了。”
“萬大人此言差矣。”施琅爲什麽來福建,就是爲了主持對台作戰的,要是萬正色的提議得到通過,那他不就成了打醬油的了嗎,爲了自己的前途,他說什麽也要堅持武力進剿的措施。“當年前朝賜姓庾死,朱錦也曾末路,然而十年之功,東甯又卷土重來,如今的情況可謂相同,切切不可再縱敵了。”
“可是十幾萬大軍人吃馬嚼的,東甯沒有平定,閩省都要吃窮了。”吳興祚作爲撫臣自然首先從地方财政的角度考慮。“閩浙粵贛去歲大旱還需赈濟,朝廷又剛剛剿滅了吳逆,這财力物力都很匮乏,還是能不動兵最好不動兵。”
“平台不僅僅是花錢,同樣也是賺錢。”施琅之所以一力主張消滅明鄭除了爲家人報仇、爲自己加官進爵以外,其實還有一個更深遠的目的,那就是清除鄭家對閩海航路的控制,以便由他來把持中外貿易、獲取暴利,不過他不能這麽直白的說出來,所以隻能給吳興祚畫了一個看得見吃不到的大餅。“隻有台灣平定了,閩省的絲綢、茶葉、瓷器才好出海販與外域,如此一來,商民固然從中蒙利得活,官府也能從中收取商稅。”
說到這,施琅把期盼的目光轉向上座的福建總督姚啓聖。姚啓聖的妹夫爲清東閣大學士署兵部事的黃錫衮,而施琅則是黃錫衮的妹夫,彼此之間有着相當密切的親戚關系,再加上施琅能出任福建水師提督是姚啓聖說服了李光地向康熙竭力争取來的,所以施琅以爲姚啓聖一定會支持自己的。
但是姚啓聖卻另有一番心思,一方面剛剛萬正色提到的卞永譽、張仲舉和先前主持漳州修來館的黃性震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幹員,他們的功績就是姚啓聖自己的功績,而另一方面姚啓聖也在跟施琅的共事中感覺到了對方的跋扈不好相處,因此想借機壓施琅一下,也好确把台海局勢的主導權徹底掌握在手。
“尊侯(注:施琅的字),既然有機會,還是做兩手準備。”說是說兩手準備但這不啻是同意了萬正色等的意見---政客和商人大多是這樣,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就算是相談正歡的親戚朋友,背過身去就可以出賣---這就仿佛如一捧冰水一樣澆到了施琅的額頭上。“你這邊呢還是做打的準備,另外,督府會再派人去澎湖,若是真能就此招撫了海逆,也是你大兵壓境威懾有功啊。”
大軍壓境震懾有功?這算什麽功勞,簡直連人家喝剩下的湯湯水水都未必算得上,以施琅的身份和眼光,自然根本看不上這點微末的功勞的,因此他強着頭猶自不服帖的争辯着。
“制軍,就算今日派人既去澎湖招撫,可真要進行下去,鄭逆必然也派人來福州談判,以前幾年的成例來看,這一來二回,少說一年就過去了,到時候朱欽和劉國軒兩逆穩定了台灣局勢怎麽半?”施琅的意思自然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萬一中了明鄭的緩兵之計,那後悔藥是沒處去買的。“而且吳撫台剛剛也說了,福建全省财力蹇蹙,早已經到了入不敷出的境地,這多拖一天可就是一天的損耗啊。”
施琅用吳興祚的話作爲反擊的武器,這讓吳興祚自己根本無法反駁,而姚啓聖也輕易說吳興祚的話是錯的,正在兩人爲難的時候,就聽萬正色冷冷的接口道:“施軍門心憂王事想急切消滅海逆是好事,可是閩省水師可是整齊了?據報鄭逆水師尚有三萬之衆,若是就以福建水師眼下的力量,可能确保擊敗鄭逆?萬一要是海戰失敗了,鄭逆跨海騷擾閩省各地那又該如何應對才好?”
“尊侯,萬大人說得有道理,千萬不可意氣用事,”看似耐心的開解,但姚啓聖不動聲色的給對方扣上了帽子。“還是一邊整頓,一邊進行斡旋,如此才算穩當。”姚啓聖邊說便撚了撚胡子,作出一副全盤掌握的樣子。“就算海逆希圖利用招撫苟延殘喘,可同樣讓朝廷有時間充實水師,用句俗話說,這就是磨刀不誤砍柴工。”
施琅氣得将手捏成了拳頭,然而閩省的文武都不站在他的一邊,他一個人孤掌難鳴,也隻好暫時偃旗息鼓,收起求戰的心思,然而他并沒有放棄自己軍事征服的主張,一回到水師提督衙門,他就立刻飛馬上奏,要求康熙賜予他專征的權力,并試圖以來自北京的壓力來迫使閩省官員對他的方案作出讓步
“這個施蠻子!”姚啓聖并不知道施琅的計劃,還以爲成功壓制了對方的他此刻正坐在房裏好整以暇的回想着施琅剛剛那副怒不可遏的樣子,想着想着,想到得意的地方,他的臉上就浮起了一絲淡淡的笑容。“在北京守了十三年的内務府大門,都沒有磨去了火氣,真是頭犟驢啊,不過任你是齊天大聖也逃不出老夫的手掌心。”
才自言自語說了了兩句,一名親信的仆人前來報告:“老爺,閩安李家求見老爺。”
閩安李家是耿精忠時代福建最大的海商之一,不過受到福建戰事和封界令的影響已經奄奄一息了,但不管怎麽說,比起廣東那邊對沈上達爲首的那些阿附尚之信的廣東外貿商的清算,李家的境遇還算是好的,當然這也是姚啓聖希望通過這些海商籌措軍費的緣故。
“鼻子倒是很靈啊,台灣才出事就聞到味了。”姚啓聖微帶嘲諷的說着,盡管他已經選擇了招撫的方略,但對于送上門來的錢他不會輕易拒絕的。“告訴李家的來人,本官政務繁忙,一時沒空接待他們,若是事情不急,就慢慢候着”
“世孫,這個海灣的位置在賓童龍的北面,”滿載而歸的遠航營不但帶回來了東甯需要的财貨,更帶來了一個讓鄭克臧目眩的情報。“海峽的入口不大,還有一個大島遮蔽,原本臣以爲在大島避風處興建堆棧甚爲隐秘,然而駛入内口才發現裏面居然别有洞天。”
看着手繪的地圖,盡管不成比例,但結合賓童龍的位置,以及麻英的描述,鄭克臧眼前陡然一亮,這應該就是後世赫赫有名的金蘭灣了,不過此刻卻是一個無名的海灣,内裏也不過百十來名賓童龍的漁民居住,耕地也甚少。
“蔡通跟賓童龍人交涉過,對方根本不看重這個海灣,”這是當然的,在安南及占城各地這樣的海灣多的很,每一個海灣都隻能連同周邊若幹地區,因此司空見慣的賓童龍人并不把它當回事情。“隻要咱們一下子給一百條火繩槍,每年再交付二十套鲨魚皮甲和若幹刀槍,賓童龍王就願意把整個一片地域劃給咱們,”麻英越說越興奮。“臣尋思着,咱們要是搶上兩三次就回來,這一來一去怕是在路上就浪費了不少的時間,要是能在此地建立港埠,那些粗重的也好就地發賣。”
鄭克臧摸着短須想了想,他不覺得麻英有膽子扣下了自己的份額,但現在就往金蘭灣派遣人手,他還有些拿捏不定:“會同海域固然是個搶掠好地方,但終歸不能涸澤而漁的,你們要想辦法把巡航的範圍擴大一些,有機會幹脆直下到暹羅灣那邊看看。至于跟賓童龍王購買這個港灣嗎?倒也不是不可以,隻是人手上有些方便。”
鄭克臧不可能單單就搞一個商棧,他要建炮台、設軍港,還要派人耕作以保證駐軍的食糧,所以需要通盤考慮,但無論怎麽考慮,現階段他是不可能把童子軍或銮儀衛鎮調出去的:“暫且緩一緩,等擊敗了北虜的福建水師再說。”
麻英有些失望,但鄭克臧說得不是沒有道理,他也隻能服從台灣的大局,就在他戀戀不舍的看着那張變形了的地圖的時候鄭克臧告訴他:“軍器司弄出了熾熱彈,飛鷹、飛龍、飛天三船都要做些改裝,你們正好藉此休息幾日,另外你們這些前輩也趁機去童子營走一走,好給後輩們做個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