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戰局不利啊,”鄭省英摸着尺長的胡子感歎着。“但軍務還需陳慶陳大人操持,餘等過多插手的話,恐怕政出多門反而不利于調度啊。”說到這,鄭省英忽然從陳廷章的臉色中覺察到什麽,呵呵笑了笑。“陳大人,要不,你帶着鹽運使衙門的人先行一步。”
陳廷章被說穿了心思,不由得讪讪的笑了兩聲,接下來卻毫不猶豫的應了下來:“老大人如此關照,下官自是感激不盡,正好還有去年的鹽稅八千餘兩,下官就一并押解思明好了。”
“正好把瓊山、文昌、澄邁、臨高等地去年積欠的一萬石稻米一并運到軍前。”鄭省英也已經徹底對眼前的局面失望了,因此能在大奔潰前搬走一些就盡量多搬走一些。“還有收集的四萬八千斤鐵料和三千四百匹布料也統統運走。”
陳廷章連連點頭并且主動提出把鹽運使衙門掌握的四百五十石精鹽也送回東甯充作軍費,對此鄭省英無不允諾,甚至還進一步提出安排各地知縣以押運的名義分批撤退的辦法。
兩人正在密議,門外的聽差突然拿了張名帖進來禀報:“府尊,堂外有一位老先生說是府尊的故人,今日遊曆到瓊州,請府尊拔冗相見。”
“故人?”鄭省英一愣,接過名帖打開一看,情不自禁的叫了出聲。“是他!”見到鄭省英的眉目中多有驚惶不解的神色,陳廷章知趣的提出告退,鄭省英将他送出内堂,随即反複着。“且請他進來叙話。”
來人很快出現在鄭省英的面前,甫一見面,此人便長輯與地:“修千公,此來無恙乎。”
“陳贊畫,你不是在遊曆南海嗎?什麽時候回來的。”由于朱錦并沒有撤銷陳繩武的職位,因此鄭省英還是用原來的官職相稱着。“來來來,裏面坐。”等把陳繩武安頓下來,侍者奉上茶水,鄭省英說道。“來了正好,陳崖五要押送饷銀回思明,你正好一路回。”
“陳崖五怕是想逃?”陳繩武面色一厲,随即一針見血的指出了陳廷章這位同姓的目的。“虧得王上還如此的重用他。”陳繩武哼哼着。“若是餘還能在王上面前說得上話,少不得參他一個臨陣脫逃之罪。”
“大難來時各自飛。”鄭省英卻不以爲意的搖搖頭。“陳崖五他們沒有投靠鞑子,已經算得上有操守了,就不要再吹毛求疵了。”
陳繩武聞言眯起了眼睛:“如此說來陳慶和修千公這邊也早早做好了撤軍的準備了?”
“不撤兵還能怎麽樣,現而今除了瓊山和文昌,各縣能守住縣城已經是不易了,”鄭省英訴苦着。“陳輕瀾如今最大的想念是把這支隊伍完整的帶回東甯去,将帥既然已無鬥志,那這仗還怎麽打,瓊州還怎麽守,也就是尚可喜不想跟咱們拼命,否則,”鄭省英沉默了幾息這才繼續說道。“否則怕是丢失瓊州就在眼前了。”
聽完鄭省英的話,陳繩武也表情凝重:“這麽一說,瓊州是肯定守不住了?”
得到鄭省英的再次确認,陳繩武問道:“即便是要撤出瓊州,少不得也要攘挾一些百姓返台,若非如此又如何跟王上和世孫交代。”
鄭省英雖然在明鄭政權的輩份甚高,但也不是個糊塗蟲,一聽到陳繩武口中,鄭克臧和朱錦并列,心中便是一動:“适才正和崖五在談押解物資返回思明之事,倒是忘了攘挾百姓一事,不過亡羊補牢尚未晚矣,等等便把陳輕瀾請來商議此事。”
“此事還需保密才是。”陳繩武如此提醒着,鄭省英深以爲然的點點頭,此時陳繩武才隐隐約約的展露出自己的真實目的。“餘看一不做二不休,把瓊州府、瓊山、文昌、臨高、澄邁的魚鱗冊和黃冊統統運往東甯。”
“這等東西有何用?”鄭省英也不是省油燈的,一聽就知道内中必然有玄機,他仔細的想了想,忽然心中冒出一個念頭,于是按捺住激蕩的心情,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架勢探問道。“贊畫還需說個明白才是。”
“就知道瞞不過修千公啊!”陳繩武從懷裏掏出兩封信遞了過去。“答案俱在其中了。”
鄭省英接過來一看,信殼上并無署名,于是他抽出其中一封來,才掃了幾眼,立刻認出這是陳永華的筆迹,不過陳永華的信很簡單,隻是希望鄭省英能配合陳繩武。
看罷這寥寥數言的短信,還是沒有得到正确答案的鄭省英又打開了另一封,還沒看具體内容,就被信末的大印吓了一跳:“這,這是監國世孫之章?”
“沒錯,是世孫的親筆,”陳繩武神神叨叨的說着。“還請老大人仔細看看才好。”
鄭省英認認真真的将信件通讀了一遍,眉頭立刻凝成了川字,陳繩武見他陷入了思考,也不催他,隻是靜靜的端着茶碗,仿佛正在回味着茶水的甘醇。
好半天之後,鄭省英慢慢擡起頭:“欽舍倒也雄心壯志,當年兄長也是這個樣子。”
陳繩武自然知道鄭省英說的是朱成功,但他并不清楚對方此刻的有感而發到底是針對自己還是僅僅在自說自話,因此他保持着沉默,就聽鄭省英繼續說道:“自打錦舍繼位以來,五山五海叛了,漢留的老弟兄們也斷了聯系,其中是是非非也不好多做評價,隻是這麽多年來,物故人非,要想再恢複起來,贊畫可謂任重道遠呢。”
“王上對臣下有知遇之恩,而世孫又是陳氏姻親,餘不敢不盡心竭力啊。”
“有贊畫這句就行了。”鄭省英命人端來火盆,随即将兩封信投入火盆,等看到火苗将最後一點殘渣吞沒,他才讓長舒了一口氣。“要行此大事肯定所費極多,贊畫要什麽可盡管開口,隻要仆能做到的,決計沒有二話。”
“第一要保守機密,今日以後餘就不再上門了,所有聯絡,當有人持信物而來。”陳繩武侃侃而談着。“老大人這也是一樣,一切隻能以大人的名義出面,切切不可把餘牽扯出來。”陳繩武接着引申道。“既然要隐于野,瓊州的身份就必然要有,所以還要請老大人予以安排,最好是家中有百十畝地、城内有一兩商鋪的那種,至于遠親近鄰當悉數遷完台灣,以免事洩。”鄭省英一一答應下來,但陳繩武的話還沒有完。“辦大事要花錢,銀子是少不了的,且請老大人至少準備五千兩。”
“五千兩?”鄭省英苦笑起來。“拆了仆這把老骨頭都沒有這麽多的錢。”但陳繩武這邊态度堅決,于是鄭省英隻好妥協。“原本鹽運使衙門有幾百石精鹽要運回思明,就折價給贊畫如何?另外各縣庫房裏大約還有百十來貫銅錢,這番也不運走了。”
“攘挾百姓之後,肯定還有絲麻布匹等東西,能給餘留多少就盡量留下來。”陳繩武也退了半步。“另外再多留下糧食之類的,餘這邊用得着。”等到鄭省英确認了,陳繩武補充道。“餘這邊還要人手,瓊州本地的兵不要,讓人一眼就能看出是閩省東甯的不要。”
這個不要、那個不要,鄭省英不由得作難起來,說起來鄭軍中不是沒有粵籍的兵士,然而這要跟軍方協調,可陳繩武又不想讓陳慶那邊知道,因此就顯得棘手了,但鄭省英之前已經打了包票,所以隻是猶豫了片刻,他還是咬牙答應了:“人,仆可以想辦法幫你調來,然止多一二十号,不能再多了。”
“可以!但餘還要船。”陳繩武似乎有些得寸進尺,但問題卻是存在,畢竟瓊州是跳闆,要把觸角伸到大陸,沒有聯絡的船是絕對不可能的。“不要大船,三四百料就可以了。”
“行,船也給你,還要什麽,統統說來,省得撤軍之後,你無處求告。”
“還要請修千公給漢留中的本藩舊部寫幾封信。”陳繩武自然不可能貪得無厭,因此很快提出一個最後的要求。“餘當然知道可能做了無用功。但有一分希望總比白手起家要好的多,畢竟再怎麽生分,大家夥都還是堅持反清複明的。”
鄭省英毫不猶豫的答應了,甚至當着陳繩武的面給現今不知生死的幾面老相識寫下信,等這些信件被陳繩武小心翼翼的藏好之後,正準備告退的陳繩武忽然想到什麽:“老大人,萬一陳廷章從老大人調動錢糧物資中察覺點什麽,該如何應對。”
“贊畫擔心的不是陳廷章。”鄭省英捋了捋胡子沖着尴尬不已的陳繩武保證道。“馮錫韓那邊,仆會安排他跟陳廷章一起撤走的,贊畫盡管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