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總督姚啓聖、巡撫吳興祚大集舟師攻廈門。經乃調文武官船及洋船配兵北上,以右武衛林升爲總督、左虎衛江勝、樓船鎮朱天貴爲左右副将,率諸軍來禦;臨行宴之。”
-------------《閩海紀要卷》
“做得好,”鄭克臧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請罪的獵鲸隊的一衆官佐,臉上卻浮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當然這也跟麻英他們一共奪回價值數萬兩的白銀、蘇木、錫錠、胡椒、芭蕉布、蔗糖有關。“餘一直跟爾等說,爾等是一個團隊,什麽是團隊,什麽是同袍,榮辱與共是團隊,同生共死是同袍,作爲官長要有站出來爲受到折辱的弟兄撐腰的勇氣。”鄭克臧的話讓在場的年輕武官們驚喜有加。“不過,”鄭克臧話鋒一轉。“說到底爾等此番是私鬥不是謀而後定的出擊,爲将者要勇于公戰怯于私鬥,而公器私用更是大忌。”
聽到鄭克臧扣來的大帽子,出身漁民之家,并無多少官場鬥争經驗的麻英很是被吓了一跳,不敢怠慢的他率先叩首,忙帶着一幹部下再次向鄭克臧認錯着:“此事全系屬下等的莽撞,還請總領重重責罰。”
“有錯自然肯定是要罰的,不過沖鋒官以下就不必責罰了,畢竟他們也是聽命于上官。”鄭克臧輕飄飄一句話,就把處分的目标限定在麻英等四人身上。“麻英,原本餘是準備過了年後就将應太農記升營官,你來接任餘缺的,現在就再緩緩。”
麻英的臉如白紙,他沒有想到處罰會如此嚴厲,以至于朝思暮想的童子軍中第一名副營官的頭銜又跟自己失之交臂了,不過麻英顯然不知道,這其實是鄭克臧的借口,說什麽鄭克臧也不會第一個提拔他的。
“至于陳一、楚進、謝寶,”鄭克臧的話還在繼續。“罰爾等二年内同樣不得晉升好了。”
四個人垂頭喪氣,但鄭克臧是嗣君,打罵責罰都可要當作是恩遇,所以他們受罰了還要謝恩,鄭克臧笑眯眯的聽完他們的謝恩,又憋了半天才讓他們站了起來:“起來,罰也罰了,接下來要說說賞的問題。”
在場的人一愣,倒是麻英在阻止卡爾分配戰利品時有過一番對話,心中也情不自禁的像這個方面聯想過去,不過這才是自然,在仕途上受挫的人,難免會在經濟上有些想法的。
“爲什麽要賞爾等呢?不是因爲爾等搶了那麽多的财物回來,而是因爲爾等爲餘拾遺補缺,指出了軍紀中的疏漏之處。”鄭克臧的話一開始的确粉碎了麻英的幻想。“關于俘獲,童子營迄今沒有一個明确的章程,這卻是餘疏忽了,幸而爾等提醒了餘,來人,記錄下來,今後凡是繳獲,士伍不準私藏,一律需要上繳,違者可以視作抗令。”
戰場上抗令可以直接處斬,這樣的軍紀已經不能用嚴厲來形容了,簡直可以說是苛烈,但水兵隊的年輕軍官絕大部分不是将門子弟,因此對當下的軍規并不甚了解,因此也沒有人敢直面鄭克臧的權威,即便有極少數不滿的也被鄭克臧下面一句給打消了。
“所繳财物、軍械及俘虜均統一計算,而後餘分一半,剩下的一半分成三份,士卒們拿一份,各級官長合拿一份,統領官拿一份,另外餘這一份中再取四分之一出來給所有的傷亡者分配。”說到這,鄭克臧舉例着。“譬如這一次,折算下來該有三萬兩的收益,餘拿走一萬五千兩,麻英可以拿五千兩,班長、沖鋒官和幾位教習可以拿五千兩分,至于下面的士卒也可以從五千裏分到自己一份。若是有傷亡者,餘這份裏會拿出三千七百五十兩分配給他們做撫恤,這麽一算,爾等可是明白了。”
“明白了,餘等明白了。”一聽到自己真的能分到錢,還沒有計算清到底能拿多少,幾個年輕的武官已經歡呼雀躍起來,若不是還知道朱錦的存在,這些毛頭小子就差一點直接沖着鄭克臧山喊萬歲了。
“但是!”鄭克臧又來了一個轉折。“這次的收獲不算。”衆人一陣氣餒,有些人的臉色甚至來不及變幻就失聲出口了,對此鄭克臧解釋着。“爲什麽不算呢,因爲之前沒有軍規規定,賞了爾等,童子營中的其他會怎麽想呢?”鄭克臧給了幾人一段思索的時間,最後才總結道。“所以隻能委屈爾等,從下一次算起了。”
看着被自己從谷底托到浪尖,又從浪尖甩到谷底的嫡系們,鄭克臧輕笑起來,他可不是耍他們玩,《魏呂布傳》對此有過極形象的比喻“譬如養鷹,饑則爲用,飽則揚去”,鄭克臧可不想一下子喂飽這些年輕的軍官,讓他們失去了前進的動力。
“不過因爲爾等拾遺補缺之功,所以就按十一發放,麻英可得五百兩,爾等可得二十五兩,一衆參戰水兵可得四兩,下去領賞。”抑制不住的歡呼聲又響了起來,鄭克臧哈哈大笑,随即指着麻英。“麻英今年可是能過個肥年了,爾等還不讓他請大家夥吃酒”
等一衆問詢而來的童子軍水兵營的武官用嫉妒的目光簇擁着麻英等人離開後,鄭克臧立刻召來了應太農:“獵鲸隊的事情聽說了,年後再跑一趟瓊州之後,讓瓊海隊改跑琉球航線,再找幾個人在那霸辦一個商号,以後跟大陸方面的接觸就全部交給你來掌握。”
應太農一驚,鄭克臧的意思已經很明确了,就是利用那霸這個窗口跟大陸展開貿易以打破閩粵的封界令:“茲事體大,卑職從來沒有做過,世孫是不是另外考慮人選,以免誤事。”
“誰都不是從娘胎出來就會做事的。”鄭克臧急切需要有人在水兵營中制衡麻英,但應太農并不最好的人選,因此隻能勉爲其難将一部分秘密戰線的工作交給他主持。“不用怕,開始不必做得很明顯,慢慢來,餘等得起。”既然鄭克臧已經決定了,應太農也隻好答應下來。“對了,鞑虜封海多年,本藩在北洋的通海稅早就十不存一了,你主持那霸商館時還要做好功課,摸清交易方的底,有機會的話,長崎那邊也要發展起來,等本藩緩過這口氣了,少不得跟他們算算曆年積欠的總賬!”
“諾!”應太農再度應了一聲,随即擡起頭看向鄭克臧。“世孫,剛剛屬下聽說世孫重賞麻領隊等人,屬下不是嫉妒才建言的,隻是覺得若如此嘉獎的話,獵鲸隊豈不是會爲了錢财随意劫掠各方商船了嗎?那本藩的聲名可就全毀了。”
“聲名?”鄭克臧的目光在應太農的臉上掃視着。“吃了幾年的朱家飯,居然把老底子都忘了,餘鄭家就是大明最大的海賊,若非如此大明皇帝又怎麽會招安鄭家,又怎麽會倚若長城!”鄭克臧冷笑着。“聲名這東西能當飯吃嗎?”應太農不敢回嘴,隻得垂首而立。“餘知道你是忠心,但是你知道紅夷、呂宋夷、英圭黎夷和佛郎機夷他們最初靠什麽遠渡萬裏重洋來大明求利嗎?就是靠着劫掠,劫掠海上看到的一切,隻要不是自己國人,什麽都搶,就是靠在這搶來的利益,支撐着他們一步步的走到今天。”鄭克臧走到應太農的跟前,用手捶了捶他的胸。“如今天崩地裂,父王多年征戰也無可挽回,怎麽辦?以區區台灣對抗萬裏國土,不搶不奪不殺人,是撐不下啊的,這一點餘等要跟四夷學,學在四夷!”
鄭克臧放緩了語調:“當然餘也不會讓他們一味的陷于屠戮劫掠,獵鲸隊的宗旨是讓他們曆大海風浪而熟操船技法以便征戰四方,所以一待你和瓊海隊接收了琉球、長崎航路,他們就要轉到南洋去,倒時候就算要搶,也是去跟紅夷、跟呂宋夷搶!”
應太農唯唯諾諾的稱是,鄭克臧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讓他退下,然而他還沒有走出門,鄭克臧忽然又重重的說了一句:“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
應太農身子突然一頓,随即沖着鄭克臧深施一禮,随即推門而出,看着他的背影,鄭克臧點點頭,要是還不能領悟,應太農手中的權力未必能保留多久
重新坐回位子上的鄭克臧此時已經平靜下來,雖說散出去二千多兩銀子,但麻英的收獲實在是太豐厚了,若不将其盡快變成手中的實力那可對不起慷慨的日本人,因此他很快下達了命令:“來人,去告訴馬原他們幾個,等過完年,讓英圭黎工匠再幫着造一艘三千料(180噸)的雙桅橫帆船,他們也試着造一艘千料大小的雙桅縱帆船出來。另外再請蘇大工制造四艘二千料的福船備用。”
侍衛領命而去,鄭克臧卻坐下來在一張紙上塗塗抹抹了半天,随即抄着手在室内跺起了步,等轉了一圈又一圈之後,他還是下不了決心。原來鄭克臧準備盡棄明鄭原來的水軍體制,在水兵隊中設立以船長爲核心的新的領導機制,但一來朱錦尚在,他這麽大規模的變動體制必然引起朱錦的不安,二來軍中宿将的反彈也不能不考慮,因此鄭克臧才猶豫不定。
“不能莽撞,”鄭克臧最後如此告誡自己。“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餘還有時間,有機會。”想到這,鄭克臧走出自己在水兵營的簽押房。“備馬,回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