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安平城堡至承天府城間有一條青石鋪成的道路,但台灣多雨、鲲身半島又在高鹽分的海邊,因此日曬雨淋、海風侵蝕再加之人車踐踏,多少有些坑坑窪窪,但這樣的交通狀況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是很好了,所以當看到鄭克臧帶着一幫工匠在道路的中央設下路障然而分段隔出再澆築代用水泥的怪異動作以及因此而橫溢的泥漿水,不能不讓經常利用官道往來的明鄭留守官員們都狐疑不定、驚詫萬分。
地位低下的各部都事、主事、六科給事中們不敢直斥鄭克臧的胡鬧,但工官楊賢作爲留守大佬之一卻毫不客氣的叫嚷了出來,本來就對鄭克臧不顧聖人大道搞什麽磚廠造什麽水泥有些看不慣的他僅直找上門來。
“大公子這是在做什麽?将一條好端端的大路弄得一團糟糕!”
“哦,是楊大人。”外罩一件破衣的鄭克臧盡管做了防護,但依舊灰頭土臉的,深感污染太重的他用手巾捂住口鼻,再加上此刻他又在變聲,因此聲音很是古怪。“餘在鋪一條最平的道,以後就是在疾駛的馬車上裝水,也不會輕易灑了。”
“僅僅就爲了不讓疾駛的馬車灑水嗎?”楊賢一聽氣不打一處來。“大公子!這實在太過荒唐了,大公子你自己看看,身上的灰,這也是,這也是,難道大公子想學熹宗悊皇帝不學無術以賤業自娛,最後毀了父祖的基業嘛?大公子,請立刻停下來然後回去讀,不然仆拼了官不做,也要到王上面前直谏!”
“楊大人何必這樣激烈!”這個時候陳永華也得到消息出來了,恰好聽到了楊賢的這一句。“大公子,楊大人也是爲本藩的将來,”說到這,陳永華撲通一聲跪在鄭克臧的面前。“請大公子勿在沉溺嬉戲,當以本藩未來爲重!”
看到陳永華這副做派,鄭克臧也慌了手腳,所以他一邊讓一衆惶惶不安的工匠們先去休息,一邊扶起對方:“陳先生,你是父王肱骨之臣,餘又如何生受得起。”
等陳永華順勢站了起來,鄭克臧剝下蒙在臉上的手巾,沖着兩人微微躬身:“陳先生,還有楊大人,餘知道兩位大人所爲都是爲了餘在着想,餘甚爲感激,但此事兩位想差了,水泥實在大有用途,絕非餘一時興起的玩鬧。”
“這等烏七八糟之物還有大用!”楊賢直覺鄭克臧是在強辯,因此臉色更加不好看了。
相比楊賢的火爆脾氣,陳永華的态度可以說和藹來形容:“楊大人,還是聽大公子說說。”
“上次就陳大人攔着不願向王上禀告大公子的作爲,現在又要聽大公子瞎編什麽解釋!這事還要解釋嗎?一切都清清楚楚放在眼前,明擺着是瞎胡鬧!”楊賢正在氣頭上,就連陳永華的話也覺得刺耳。“陳大人,仆與你共在王上麾下多年,以前的你可不是這樣,莫不是如今位高權重了,心有異志,想趁着王上不在之際,誘使大公子荒嬉怠學,日後好大權獨攬!”
楊賢的這個指控很嚴厲,嚴厲的讓陳永華也無言以對,看到陳永華因爲幫腔而受窘,鄭克臧突然放聲大笑:“楊大人,一張利口啊,但楊大人憑什麽說餘這是在瞎胡鬧,憑什麽指責陳先生準備做權臣?楊大人知道水泥是什麽嘛?不知道就信口開河,難不成楊大人想籍此扳倒了陳先生,好自己坐上東甯總制使的位置!”
鄭克臧的指責把楊賢指責陳永華的還要嚴厲,說得楊賢鼻子裏呼哧呼哧的,但這種事越抹越黑,因此楊賢隻能幹生氣卻不敢接口。
看到楊賢蔫了,陳永華這邊也不敢輕易接口,鄭克臧眼珠一轉:“這裏人多口雜,不是說話之所,今日餘便越俎代庖一番,這樣,等等去陳先生的簽押房說話。”
楊賢一聽,鼻子哼了一下,甩袖就往一邊的衙署走去,陳永華則眉頭微鎖,看了眼鄭克臧,搖搖頭,欲說又止,随即快步跟了上去。
看到兩人一前一後離開了,鄭克臧伸手招過一邊探頭縮腦的工匠們:“剛才鋪的那塊,鏟掉重鋪,剩下來的就按照餘之前的關照,注意抹平了”
等鄭克臧從内廷換了身衣服來到陳永華的公事房,就看外面的官員仿佛受驚的兔子圍在門口。鄭克臧笑着驅散了他們,走到内裏,就看見陳永華和楊賢正賭氣般對坐着,兩人誰也不看誰,隻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的坐着,似乎在比誰的養氣功夫好。
看到鄭克臧進來,兩人卻紋絲不動,不過他們是長輩又是朱錦的信臣,因此鄭克臧不敢托大,首先沖着陳永華就是深深一禮:“陳先生剛才委屈你吃了楊大人的排頭。”
不待陳永華有所反應,鄭克臧又沖着楊賢稽首一拜:“餘知道楊大人是爲了餘好,剛才多有冒犯,楊大人可千萬多加擔待。”
平常人都要伸手不打笑臉人之說,更何況中國曆來都有爲尊者諱的習慣,雖說鄭克臧還算不得尊者,但畢竟是朱錦屬意的未來繼承人,因此楊賢和陳永華還真不好計較什麽。
見到兩人态度終于和緩下來,鄭克臧這才舊話重提:“之前,餘要說水泥一物,楊大人不願聽,那現在餘就重新在說一遍。水泥可以說是軍國利器”
一開始楊賢和陳永華還不以爲然的聽着,當聽到水泥泥漿可以替代紅糖漿、糯米汁當黏合劑的時候,兩人隻是微微點頭,接下來又聽到可以用水泥調合的混凝土取代石料來建海塘、江堤、橋梁時兩人這才色變,而當聽到竹筋混凝土甚至可以取代夯土直接用于快速構築城牆堡壘時,楊賢徹底張大了嘴,陳永華更是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大公子所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嗎?”不可置信的陳永華再三确認道,爲此他甚至不惜用上了威脅的口吻。“大公子,若隻是閑暇嬉戲,仆等至多勸誡而已,若是大公子爲了不被王上斥責而故弄玄虛的話,臣下可不單單一個上那麽簡單的。”
“餘又怎麽敢狡言相欺。”鄭克臧一副言辭灼灼的樣子,随即用手一指戶外。“水泥路還在鋪着,若是大人們不信,幾天後就可以看出眉目來,若是還不相信,餘也可以立刻讓他們演示如何制作混凝土大磚。”
因爲工部是楊賢的主管,在建築方面他才是東甯的最高權威,因此聽罷鄭克臧的保證後,陳永華的目光便轉了過去:“楊大人以爲呢?”
“不等了,”楊賢也站了起來。“剛才大公子說能當場試作混凝土的大磚,仆倒想馬上看看其妙處何在。”
陳永華扭頭看了看鄭克臧,鄭克臧會意的用手一拍,一個随從自門外閃了進來
由于鄭克臧蓄意制造眼球效應,因此模子是預先準備的好,一對互相可以咬合的凹凸模具。既然省了制模的過程,那接下來的攪拌也不需要太長的時間,隻不過冷凝的時間需要幾個時辰。但用的時間再長,陳永華和楊賢也要堅持守在現場---雖然他們不擔心鄭克臧騙他們,但也害怕下面人連鄭克臧一起蒙蔽了---此時正值冬季,盡管台灣地區沒有北方寒了,但常溫也在十度左右,生怕把兩位柱國給給凍壞的鄭克臧說服了陳永華将實驗的現場就放在陳永華的公事房邊上進行。
等到月過中天,結果終于出來了,幹結後的混凝土的外表就跟岩石一樣堅硬,而且互相咬合的石塊嚴絲合縫若不挪動仿佛原本就是一體的。看到這個結果,陳永華立刻調來了大錘,力士一氣砸了七八下,才将尚未完全凝結透的混凝土砸碎。
“比之山中取來的條石還有些不如。”楊賢最後作出了結論。“但采石的用工省了,而且可以就地制作,運輸的人力和畜力也省了,更可怕的是,若能數十方一起制造,那便渾然如山體一般,大公子所言不差,卻是軍國重器!”
陳永華和楊賢交流了一番,再擡起頭,兩人用狼外婆看小紅帽的眼光看向鄭克臧:“大公子,此等神物,幹系重大,不可輕易外傳,一旦外洩,恐與本藩不利,還請大公子将作坊及一應工匠交還工部掌握。”
“兩位大人不覺得克臧頑劣荒唐了?”這話擠兌得陳永華和楊賢老臉微紅。“既然如此,餘就不候了,這麽晚了,回去阿母肯定要責罵,唉,都是被兩位大人害慘了。”
看到鄭克臧轉身欲走,楊賢坐不住了:“大公子将來必定承繼王上大位,所謂家乃國,國乃家,一點外物,大公子還是交給工部爲好。”
“好!”鄭克臧回首看向楊賢。“工部一定要,餘可以交出來,但是,餘不能白交。”看着陳永華眼中的不悅,鄭克臧淡淡一笑。“第一,餘今後做什麽,兩位大人弄清楚再說,切不可胡亂評判。”這句話又讓兩人臉上發燒。“第二,餘的水泥窯不交,但若幹參與制水泥的工匠及倒可以交給工部,不過工部要拿一個冶鐵坊來換。”鄭克臧也不給陳永華和楊賢拒絕的機會,僅直說道。“第三,餘在水泥窯上花了一千兩,工部要報銷。”
一聽到這,楊賢馬上說:“漫說一千兩工部拿不出來,就是官營的冶鐵坊,工部攏總也隻轄兩處,又如何可能拿出一半來。”
“堂堂東甯工部連一千兩銀子也拿不出嘛?”鄭克臧搖搖頭。“楊大人可是真會說笑,不過冶鐵坊之事?”鄭克臧皺了皺眉頭,東甯的冶鐵坊數量居然隻有兩處,這是他根本沒有想到的。“罷了,沒有冶鐵坊換成船場也可以。”
“大公子這是獅子大開口啊。”楊賢苦着眉頭看了看陳永華,盡管剛才彼此之間鬧得很僵,但同殿爲官,不看僧面還得看佛面,得到暗示的陳永華不得不上去替他幫腔。“這樣工部可吃大虧了,能不能再換個條件。”
“不交水泥窯是因爲餘這邊還有其他的窯口在用,不過餘可以答應,除了自用,絕不對外出售水泥。”鄭克臧解釋着。“至于如何做竹筋混凝土的章程,餘也會另行交代給工部,但工部若隻想占便宜,這事就難辦了,也罷,餘再退一步,銀錢不要了,但工部船場”
看着剛剛宰了自己狠狠一刀的鄭克臧大搖大擺的向内廷走去,楊賢突然一笑,随即臉色嚴肅起來:“陳大人,大公子又是如何知道制作水泥的,難不成又是從哪本上讀來的?”
“這?大人問仆,仆又去問哪個呢?”陳永華歎了口氣。“大公子不愛讀,偏愛雜學,并非是什麽好事啊。”
“這話好沒道理,”之前還覺得鄭克臧頑劣的楊賢,此刻卻變了顔色。“若是盛世,大公子不愛讀确實不堪爲人君,但現在戰亂不已,聖人之言又如何抵得過實務呢”
友再說小c沒有存稿,其實不是沒有存稿,而是縱橫沒有定時上傳的模式,至少我現在沒有看到,所以一出團就隻能停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