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張府上下的奴仆便腳步急急地忙碌起來,爲他們家二女郎的及笄宴做準備。
張家有好幾位郎君,卻獨獨隻有兩位嫡女郎,自打大女郎遠嫁到外地後,張家主夫婦更是對家中唯一的女郎二女郎疼愛有加。二女郎的及笄宴,這種代表女郎成年可以擇取郎君的宴席,自然而然就被她的父母辦地隆重至極。
抱着精緻的杯盤往設宴處趕,幾位好談的婢女竊竊私語——
“嗳,你方才見着沒?好幾家客人都已經到了。”
“不可能罷,這會兒離開宴還足足有一個時辰呢,來這麽早作甚?你說的該是王家的罷,王夫人是咱們夫人的親姊妹,早些晚些到都不打緊,有何稀奇的。”
“誰說的?我看可不止,好似周夫人、顧夫人也都提早來了。這幾家也都有郎君一同前來,被五公子帶着去逛園子了。”
“要我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咱們女郎不止家世好,性子還溫和,相貌、才情都是要什麽有什麽,放眼這建康城中,有這樣的女郎可不多!誰娶過去不是幸運?”
此話不假。
世家之間素來講究内部聯姻,但建康城這幾家一流世家中,總體是郎君多而女郎少,真要聯姻上門當戶對的也并非易事。張瑤這般家世、品性俱佳的,成婚芳齡甫一至,不可避免地就成了熱門的議親對象。距離宴席開始還有整整一個時辰之久,張府門外,就已駛來了幾家顯赫家族的馬車。
客已至,宴會主家自不會怠慢。
張夫人一邊吩咐婢女去請張瑤早些來,一邊起身去待客廳先接待幾位貴夫人。
張夫人院中的婢女與青蘭說了話,青蘭便折身回了房中,對着妝台邊的張瑤道:“女郎,夫人傳話說,顧、周、王家的幾位和郎君皆已到了,催着咱們這裏快些收拾好,早些去見一下人呢。”
張瑤被貼身婢女一句話從神思遊蕩間拉回當下,她斂下紛亂情緒,輕聲應了聲好,待梳妝婢女爲她上好最後一點妝後,便優雅起身。
夏陽之光明媚,浮在女郎秀雅無雙的面上,她肌膚如玉雪冰霜,眉眼溫柔似水,身形纖瘦高挑,一襲青藍紗裙在身,舉手投足間,通身氣質若一枝幽蘭,馨香淡而雅。
張瑤出了自個的院子往前院走,沿着園中流淌的清溪行走了一段路,即将行至橫亘其上的木橋時,她不禁想起連日來那些不曾停歇的延綿夢境。
說來也奇,自打月初她陪同母親去了遠近聞名的九清山一趟,請羽虛道長作了一場法事,回來後,她便日日夢境不斷,個個皆堪稱光怪陸離,荒唐至極。
她夢見同歲的王家六表弟前來參加了她的及笄宴,從此便不住地朝她示好,後來請求她等他弱冠來娶她,而她後來更是心有所動,答應了下來。
這都不算離奇,畢竟她回想那表弟的人品容姿,也算她欣賞的那類郎君。若遇見真心喜愛的郎君,她等待幾年時日并無多大不妥。
但要緊的是,她嫁了表弟不久,便在婆家遭遇了一連串碾碎人心的事。
夢境恍惚不清,具體的事件她醒來就已忘了大半,隻記得,成了婆母的姨母在她婚後就日日對她惡語相向,王家還無故逼迫表弟休她另娶,而她最終與表弟還生下一個子嗣,卻是對二人婚姻于事無補,最終隻落了個夫妻離散、母子分離的凄涼結局。
連日來的夢亦真亦假,唯有感受異常逼真。仿佛她是真的經曆過一遭那些惡事一般,每每從夢裏醒來,她都冷汗泠泠,感覺自己心如有大石壓住,又如有鈍刀割肉。
張瑤緩步前行,卻不料,剛走過木橋,就遇到夢中與她有瓜葛的表弟。
看着朝他緩緩走來,恍若夢中神女、溫柔似水的女郎,王子槿隻覺得整個人瞬間都凝固了一般,絲毫動彈不得。
王子槿發傻地盯着自己,耳尖通紅,淨白的面頰也跟着泛出紅暈,張瑤心中“咯噔”一聲,夢中那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撕碎感和無力感撲面而來,她臉色逐漸變白。
青蘭見她突然停步,不解發問:“女郎,怎的了?是忘了東西麽?”
張瑤定了定心神,搖頭道無事,行到王子槿跟前時,禮貌地招呼道:“表弟來了,怎在這處?”
王子槿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态,朝張瑤施了一禮,誠實地回她:“方才本是跟着五表哥逛着園子,但聽聞我有好友特意前來尋我,便就準備先行回去了。”
張瑤颔首,面帶淺笑,“原是如此。”
王子槿忐忑問:“可能與表姐同行?”
“自然。”
雖是同行,二人一路上并未多交話。
聞着身旁人帶來的淡淡清香,王子槿滿心緊張激蕩,總是忍不住側過臉去瞥與他并肩而行的女郎。殊不知他的目光愈熱情,張瑤心中那股子不安之感便愈甚,她裝作未曾發現表弟的異樣,手指攥緊了團扇扇柄,因心中之忐忑,并不主動開口。
或許是受信仰道法的母親影響,張瑤雖然年幼,但也對道法存着敬畏之心,道家言“禍福無門,唯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随形”,便是說善惡有報,因果相依。
如若當真如夢中所示的那般,幾年等待隻換來那般讓彼此皆痛苦萬分的結局,那麽最好的方式,應是從未曾開始過。
如此想着,張瑤心中便愈發堅定自己不能與這位表弟交往過密,目不斜視地緩步前行。
行至張府花廳時,那處已是賓客如雲,幾家貴夫人與張夫人在廳中開懷閑談。
張瑤隔着蜿蜒的樹籬,順着言談聲音的來處看過去,就見對面廳外幾步的一顆杏樹邊,少年郎君白衣翩翩,手中玉骨折扇撐住下颚,他儀姿挺拔,眉目深邃,玉容仙姿,但總體面容尚未生出太多男郎的特征。
王子槿率先開口喚人:“謝湛。”
謝湛被人呼喚,聞聲擡頭,看到了迎面而來俊雅溫潤、梨渦淺淺的王子槿,那滿面飛紅似女郎般的羞怯模樣落入眼中,謝湛鼻中冷冷一哼。
張瑤和王子槿走了過去,剛行至謝湛身旁,就聽得一聲興奮的:“表哥,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