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是一位纖弱的世家女郎,行止安靜,懷了身孕後便愈發疲懶了些,加之扶炫見她瘦弱還時常嘔吐,補品就一個勁地安排給她食用,如此一來,雙生子皆是被養地個頭偏大不少,這樣的胎兒在生産時遇到母體力道不足,委實是危險萬分。
沈雲婉的生産牽動着扶家每一位人的神經,男郎們不便靠近便全數聚集在院中,女眷們則等在了正廳中。
扶萱在謝湛陪同下渾身冷汗地趕到扶家時,見到的便是産房周遭一片忙碌的景象。血水被一盆接一盆從内裏端出,産婆焦急高呼“夫人您堅持住”、“再給她喝口參湯”等話,偶爾還有沈雲婉有氣無力的呼痛。
扶萱與家人草草打了招呼後,問道:“太醫令到了麽?扶炫人呢?”
被三公主攙扶着的嘉陽長公主道:“太醫令尚未到。”
嘉陽長公主話剛落地,扶炫便待着林太醫令一并疾步進了院子,并且徑直朝産房處去。眼見着兩個郎君要進産房,嘉陽長公主目露驚駭,往外大喊一聲:“炫兒,還是讓太醫令在外等候,讓内裏的産婆講解情況——”
她的阻攔尚未說完,便被扶炫直接嚴厲打斷:“母親,人命要緊!”
南郡公下令,林頁不敢推诿,他跟着急切的扶炫亦步亦趨地進了産房。眼見着滿臉是汗的沈雲婉氣息奄奄,他果斷拿出銀針開始施針挽救。林頁一身醫術不俗,加之有幾位産婆協助,小半個時辰後,沈雲婉終于将腹中子平安地生了出來。
兩個嬰兒呱呱墜地,正如扶炫所料乃是一兒一女。
扶家人一聽當真得了個女,個個皆喜不自勝,激動地互道恭喜,兩個嬰兒甫一被産婆抱出來,他們就蜂擁而上地擠進正廳去,等着抱那襁褓中的小女嬰。廳中鬧哄哄的,人們争先恐後伸長了脖子朝兩個嬰兒看,“哪個是女兒”的問話聲不絕于耳。
無論是産婆、林太醫令,還是從明月山莊趕來的醫士,見到母子平安大松一口氣時,又對眼前一幕生出不解:竟然還有人家這般偏愛女兒的?
第一個有幸将女嬰抱到懷中的自然是嘉陽長公主,衆人便圍着她議論紛紛——
“小女孩的眉眼像炫弟,嘴唇倒是像她阿母。”
“嗳,眉眼像炫弟,更像阿父啊!”
“我瞧着倒是跟萱萱小時候極爲挂相,你瞧這鼻尖,這耳朵,這眼睛……”
聽聞此話,抱着無人問津的男嬰的扶萱癟了癟嘴,在熱鬧的人群之外,她悄聲朝懷中的男嬰嘟哝道:“眼都沒睜開呢,皮膚也是皺巴巴的,哪像我了?我的小堂侄兒,你瞧瞧這些人偏心都偏到哪去了,上頭還有個姐姐壓着,以後你在扶家的日子可好過不了,不如我帶你回謝府去罷?”
扶炫捏了捏昏睡過去的沈雲婉的手,這才出來看他新得的子女,豈知一至正廳,就見着烏泱泱一堆人圍着正中間的嘉陽長公主,而他耳邊先聽得扶萱說“不如我帶你回謝府去罷”,後聽得他大哥說“往後炫弟忙時,這個大可就給我們大房養着,他嫂子有的是照顧孩子的經驗”。
扶炫黑亮的眸子一凜,劍眉倒豎,狠狠地倒吸了口涼氣。
沈雲婉九死一生才生了倆孩子,就這麽被他們“占”了?
謝湛率先發現扶炫出來,他拍了拍扶萱的背,示意她看扶炫。
扶萱便就走過去将襁褓中的男嬰塞到扶炫手中,她同情地看扶炫,歎息一聲:“你也太可憐了,吃屎也沒趕上熱乎的。”
扶炫皺眉看着懷中皺巴巴的嬰兒,半晌才回扶萱:“你才是屎!這是你堂侄兒!”
扶萱被他逗笑,恭喜他并給他出主意:“想看女兒嗎?我給你想個辦法。”
這句話簡直是雪中送炭。
扶炫這個孩子生父何等委屈,不顧一切進了産房陪妻子生産,好不容易妻子從鬼門關回來生下了孩子,但剛生完,産婆們就習慣性地包好孩子,出門朝外道喜去了,全然忽視了孩子父母皆在室内這事。而襁褓甫一被抱出來,他的長輩們、兄長們、嫂子們就搶着去抱女嬰,他出來整整一刻鍾,硬是沒見到一眼他的“稀世珍寶”小女郎。
扶炫狠狠點頭。
扶萱伸手掀開襁褓一腳,對着堂侄兒的腹部大聲驚呼:“嗳?這個才是女孩兒啊!怪不得長的這般玉雪玲珑!”
扶萱話畢,空氣短暫地靜了一瞬,而後熱鬧複起,有人走近他們三人,将原先還“門庭若市”的女嬰随意地塞給了就近的謝湛,同時有人伸手去抱扶炫懷中的襁褓。
謝湛僵硬地将懷中的襁褓遞給扶炫,扶炫連忙抱着女嬰重新回了産房等沈雲婉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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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馬車上,謝湛見扶萱擰着眉若有所思,便執住她手,輕吻一下,又将人抱入懷中,問她:“可是被南郡公夫人難産一事吓着了?婦人生産本是兇吉難測,多虧扶炫有魄力。”
扶萱一怔,“若是我生産時也遭遇同樣的事情,你會讓醫士進去嗎?”
謝湛微頓,尚未回答,扶萱便否決了這個問題:“重要的不該是臨陣磨槍,該得防患于未然。”
謝湛輕笑了聲,“你的意思是,你有想法了?”
郎君如此與她心靈相通,扶萱笑着點頭,道:“我想動用明月山莊,可以麽?”
“你要做甚?”謝湛明知故問道。
“培養女醫士,專治婦人病的女醫士,先學‘婦人産子’這門學問。”
大梁當下民風雖開放,但婦人産子仍是由産婆全權操作。但穩婆再如何有用,也是沒有多少醫識、隻靠經驗的人,幾乎算是赤手空拳,僅憑着一雙手,要應對諸如傷産、盤腸産等險狀,顯然是不夠用的。這個行當又屬于江湖“三姑六婆”之列,地位低微,并不得人重視。
而有醫術的醫者皆是男郎,按風俗萬萬不會進産房之地,産婦本就有百般疑難,因醫者不能當面望聞問切,無異于加重了生産難度。
扶萱願意去改變現狀,不管是不是爲了她自己,都是件好事。
謝湛捏了下扶萱的耳朵,“我支持你。”
扶萱笑道:“夫君當真知情識趣。”
謝湛想到方才扶炫那兩個嬰兒的待遇,問她:“你更喜歡兒子還是女兒?”
扶萱反問:“你呢?”
謝湛面容一頓,道:“隻要是萱萱爲我生的,我都一視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