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風苑内阒無人聲,隻有二月尚是寒意瘆人的北風呼嘯,園中的翠竹簌簌而響,忽左忽右搖擺。
書房燈光微弱,扶萱站在原地,握緊手中“退婚書”,一顆本就不安的心跳得要奔出胸腔,她走了幾步,近看牆壁上謝湛同她一起描繪出的大梁疆域圖,不知當下郎君究竟在何處……扶萱漸漸紅了眼,眸中淚意點點,且越聚越多。
聽風苑的侍衛元齊守在門外,他本就是行武之人耳力卓越,聽得裏頭腳步聲頓了一會後,突然傳來女郎抽泣的聲兒,又想及主子臨行前的交代,頓時驚疑起來。
說來也奇,他家公子素來清高,這麽些年被各家女郎追随,光經過他的手處理的女郎們遞來的情箋都能裝幾大箱子,就沒見他家公子多看一眼誰人,偏偏對裏頭這位百依百順,看地比對他自個還重視,想當初公子在錦香山受重傷,吩咐他的第一句話竟是讓他去瞧他臉部可有傷。
當下尚未到時日,若是被女郎發現……元齊在門外越發焦灼的時候,隻聽緊閉的房門被人從内一把拉開,發出極大的一聲“砰”,元齊苦惱的面色尚來不及收斂一些,就見女郎舉着那封信,怒紅着眼出現在他跟前。
“他如何交代的?”
扶萱将信刷地伸到元齊眼下,直直看他,眼中含着一種故作堅強的倔強。
元齊忙後退一步,垂首不看扶萱,回答:“公子說,若是三月初三……”
“行了!不用說了!謝長珩就是個混蛋!”
扶萱又刷地收回細弱的手臂,頭也不回地急急走進寒虐風饕的夜色中,背影透着濃濃的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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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兩場戰事同時進行,戰報隔斷時間便送回京都,來信紛紛朝穆安帝要求派糧派物,可是國庫空虛,錢糧資源嚴重不足。
穆安帝隻得當朝鼓勵世家伸出援手。然而世家也不是無底洞,即使與謝家關系密不可分的劉家、與扶家交好的張家有心幫助,他們的存糧前三月也已經陸續送出不少,如今有龐大養族人的壓力,不免開始心有餘而力不足。
戰争還在繼續,物資消耗日日不絕,随着時日拖延,北部大雪封山的環境下,各地能送進幽山郡、魯城郡爲中心的東西兩處戰場的物資開始出現問題,形勢越發不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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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幽山郡南部關口,扶炫帶軍抗擊柔然。
這場戰事,本是一場大梁擊退柔然進攻爲目的的戰事。柔然将領并不将大梁當回事,他們占了幽山郡城之後,遇南來的大梁軍士反抗,南下繼續進攻的速度便開始放緩。
柔然人與大梁人在大梁疆土上打仗,破壞的是大梁的土地,擾亂的是大梁治安,苦的是大梁百姓,而柔然人何其自信,想着最差的結果便是遇阻後放棄繼續攻擊,屆時退回柔然,尚能帶走可觀的大梁物資。
可未曾料想,在大梁軍隊強悍地反擊,他們計劃着何時退回柔然之際,十一月二十,雙方士兵在幽山郡南部戰場正激烈對戰,幽山郡以北的大梁關口,卻突現陳恬帶隊而出的八千精兵,他們不管大梁境内的柔然兵,一路向北奔馳。
柔然的大部分軍隊猶在大梁作戰,而他們一方小國,距離大梁邊境并不遙遠的京都正被大梁士兵突擊。
臘月初十,柔然京都傳來求援消息,要大梁境内的軍隊率隊回國抗戰。
臘月二十,柔然軍邊打邊退,卻被扶炫率軍從南發起最強進攻,一時難得脫身。當他們好不容易擺脫大梁軍糾纏,全力後退時,卻在邊境處又遭到一支精兵的埋伏,後退的柔然軍腹背受敵,頓時陷入危機,士氣大挫。
臘月二十五,困在兩國邊境前後皆無法進退的柔然軍再遇打擊——糧倉被一場大火所燒。在大梁軍多方打擊、步步緊逼之下,柔然方派使者前來,朝扶炫議和。
扶炫大馬金刀地坐着,看着和顔悅色的使者啐了一口,咬牙切齒:“他娘的,你們柔然一群慫貨倒是想地美!高興了就打我們,一看這快打不赢了,就想議和,當作無事發生,還妄想繼續互市?老子給你們慣着了不成!不給你們一次性收拾規矩了,老子對不起當年阿父的教誨!”
他手臂朝屬下随意地一揮,“拖下去斬了,快過年了,祭奠祖先!”
除夕夜,扶炫命人送回柔然使者的頭顱,一并送回的,還有大梁和柔然往前簽訂的互市協議書。
新年新氣象。
太和六年正月起,柔然軍遭遇的,是大梁軍永無休止般的頑強進攻。
日子一滑,便到了太和六年的二月。
柔然的京都城牆上,大梁的旌旗迎着呼嘯的北風獵獵作響,柔然戰敗地徹徹底底,其國君在陳恬眼下簽訂投降協議,願朝大梁稱臣,年年上供。
二月二十五,大梁出征的将領帶着柔然國的使臣,以及柔然國第一次朝貢的豐富物資,凱旋建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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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除夕夜開始,東部戰場形勢扭轉,而西部的,則不容樂觀。
自此日起的一個月内,大周軍悍然進攻,在偷襲嘉鳴關,而後得手後,其士氣愈發高昂,從此,對大梁軍的突襲力度便不斷加大,其中透着極大的瘋狂。
大梁軍隊退守鶴鳴關,形勢一朝回到了太和五年的臘月的那般,而雙方之間長達數月的拉鋸戰,從此便開始了。
太和六年,二月初十。
在扶萱從聽風苑拿到謝湛留下的退婚書後的第七日,東部戰場上喜訊傳來,大梁軍占領柔然京都,柔然徹底戰敗。
衆人歡欣鼓舞,興奮難言,扶家人更是喜極而泣,朝外宣布:南郡公夫人已有身孕四個月餘的消息,可謂雙喜臨門。
穆安帝眉頭微松,考慮到終于有一處戰勝,不用再續給糧草,左民湊出的糧草就全數送去了西部戰場。縱使各曹叫苦不疊,也不得不互相配合,調糧調物,一應全數送去荊州。
二月十二,剛稍微開懷了兩日的扶萱,被扶以言叫去了書房。
扶萱掃了一眼桌案上的一份密信,看了看其父親的沉痛面色,攥緊手心,勉強保持清醒,“阿父,謝湛,出了事?”
扶以言從案桌後起身,行到扶萱身前,語氣有些沉:“乖女,據報,鶴鳴關以北十裏,兩軍交戰的山坳中遇到山崩,山石滾砸,雙方皆死傷無數,但……尚未找到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