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芷怡是建康城出了名的才女,多年被人追随、被人衆星拱月,憑的便是才情和家世,她不以美見長,本性高傲,自然不如何瞧得起美貌這樣的凡塵俗物,在她看來,這樣的,便是空有其表的草包。
一來她對扶萱的認識淺顯,隻看到她的外在,二來,更不願承認,扶萱除了外貌以外,還有能使郎君神魂颠倒的地方。
是以,她堅定地認爲,謝湛那樣的風華郎君不會耽于美貌,更在意女郎的内在學識修養,扶萱這樣的草包女郎,如若叫那“芝蘭玉樹”死心塌地,一定是使了上不得台面的龌龊手段。
比如,她方才偷聽到的那樣——
以身誘之,以色侍之。
在衆女郎接連不斷地對扶萱的吹捧中,她起先自持身份冷眼旁觀,悄然聽着,可越往後聽便愈發覺得可笑至極。建康城多少女郎被謝湛風姿折服,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這些人口中說“不成想謝六郎原來還有這種巧思,能爲女郎花這等心思”的表面羨慕扶萱的話,心裏實則酸溜溜,嫉妒着扶萱何德何能能得謝湛喜愛,扶萱卻一副洋洋自得模樣,接受地理所應當。
女郎們一句接一句地來勁誇獎,就連原本總是圍繞着王芷怡的王艾都在其中踴躍參與,王芷怡越聽越煩惡心,在王艾誇出“你們果真相配”這樣的話時,王芷怡那緊繃住的弦,怦然斷裂。
她冷笑一聲,借酒起身。
扶萱的席案被人牢牢圍住。
面對女郎們突然而來的或真或假的熱情,她免不得地回應了一通,待她口幹舌燥地敷衍一番奇奇怪怪的各式要求後,剛找了個要更衣的借口站起身,便聽一聲傲慢的諷刺之聲從外圍傳來——
“謝六郎憑什麽喜愛你?不過是一副皮囊,呵,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必弛。”
扶萱錯愕擡眸,見說話者是王芷怡,此刻的她不見往日端莊,臉頰醉紅,素來和善的眼眸露出鄙夷色,面上是少見的冷漠惡毒。
王芷怡話畢,衆人聞聲轉頭,齊刷刷看她,而後又将目光回落到扶萱面上,他們默契地、看好戲般地,在扶萱與王芷怡之間讓出了一條通。
順着這條道,剛剛起身的女郎從人群之中往外走,行走間其風姿綽約,白底繡金桂的裙裾随步伐輕輕擺動,似仙娥行走世間,不管心中如何憤怒,她表面學着謝湛的模樣,努力地端着個從容不迫。
扶萱徑直走到王芷怡跟前,想起了往前多次與王芷怡對峙時的過往,蓦地雙唇勾起笑,在鴉雀無聲的衆女郎等待中,微擡下颚,挑眉道:“那又怎樣?謝長珩就是喜愛我,不是喜愛你。”
如此得意又挑釁的模樣引得女郎們在心中倒吸了幾口氣,王芷怡眼皮一跳,眸中染起厲色,将心底的話徹底說了出來:“不知廉恥,塵下作風,庸俗之态!”
扶萱想着王芷怡果是才女不假,罵她還端着這種文人的詞句,文绉绉的,若是扶炫當場聽着肯定要發懵,再罵上她一句“你他娘的說人話”,她不甘示弱地回敬王芷怡:“你塵上作風、高雅之态,也沒見的得郎君喜歡啊!”
這個“郎君”定不是說顧二郎,衆人心知肚明,王芷怡氣悶地尖聲:“你、你……”
沒等她“你”出什麽,扶萱氣不過被人辱罵,語速極快地道:“我再不知廉恥,也不會學某些人那樣,用下藥的方式勾引郎君!彼時勾引人不成,沒成功爬上郎君的床,現在再惱羞成怒,是不是晚了些?你有什麽臉罵我不知廉恥?不知廉恥的人也不知是誰!”
往前扶萱實則未将王芷怡朝謝湛示好的事放在心中,謝湛這般的“豔花香蕊”,她清楚極了,被他所惑的可不止她扶萱一人,王芷怡愛慕他再正常不過。
可這位女郎自己私下使手段,現在還來鄙夷她,裝地她自己多麽高貴似的,那可就太無恥了,她扶萱又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扶萱的話似水入滾油,一下便炸開了鍋。
不提不知情的女郎們被這樣一個潑天大消息震地大吸氣,而後屏着呼吸面面相觑,就是發現這處動靜,前來觀看的顧二郎甫聽此話,也立時僵在了原地一動不動,眸光一直落在王芷怡後腦勺上,一時忘了反應。
王芷怡未曾料到自己作下的事被扶萱知曉,更想不到她會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将此事拆穿。
在建康城當貴女郎多年,也沒見過誰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大膽,她牢牢盯着扶萱一張美豔絕倫的臉,腦中一時嗡嗡作響,難以思考,難以出聲。
她好似能看見她勾着紅唇小人得志笑的模樣,又好似,隔着薄薄缭繞雲霧,看不太清晰對方面容。
她目光有一瞬恍惚,下移時,掃到了扶萱脖頸上一處紅痕,這一刹那,她已沒了任何理智可言,本能地朝扶萱的領口伸手出去,想一把撕開她的僞裝,将她宴席之間仍放蕩到與人歡好的淫蕩模樣盡數暴露在人前。
被人出其不意扯上領口,扶萱瞳眸驟縮,臉色驚地霎時一變,看着王芷怡突然靠近的猙獰面目,尖叫聲欲脫口而出。
就在這時,不知何處襲來一個酒盞,“砰”一聲重重砸在了對方臂間,緊接着,酒香四散,酒水四濺,扶萱臉蛋被酒濺到,本能地閉目,隻聽得一聲熟悉的——
“放開她!”
并一聲慘烈的“啊——”聲呼痛。
謝湛以極快的速度行至扶萱身側,攬過她的肩将人擁入懷中,擡袖擦拭她面上不多的幾滴酒水。
“萱萱,可有傷着?”
扶萱睫毛顫了一顫,睜開眼睛,望向護着他的郎君,好似突然有了靠山,先前自己獨自承受的委屈就突然噴湧而出,她美目濕潤,并不說話,其中委屈不假。
這種依賴真實不作假,謝湛當下似被鈍刀刮肉,肺腑生疼。扶萱曾因他受過多少閑言蜚語傷害,他在追求她時早清晰明了,斷然未想到,此時此刻還能再遇一遭。
謝湛稍靜,若有所思,看向王芷怡,“顧二夫人,我未婚妻何故得罪你了?”
王芷怡捂着受傷的手臂,心下駭然,冷汗滿脊,身痛,心痛,四肢百骸生疼。
謝湛似笑非笑看她後方,“顧二郎,你夫人醉了。”
衆人紛紛重回席間。
一個好端端的秋宴被這一出打攪,再後的氣氛便沉凝不少,縱使衆人當作無事發生般言笑,目光也會在顧二郎夫婦與謝湛之間來回偷瞟。
不無意外,兩廂皆黑沉着臉。
顧二郎兀自飲酒,想着方才與謝六郎剛剛攀談上的幾句努力,當下算全白費力氣,再回憶聽得的“下藥勾引人”的信息,側目看醉意橫生的王芷怡,心中冷冷地笑,自有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