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扶萱贈給扶炫新婚好禮後,接下來幾日,二人相見時眼神交彙即離,話語卻頗爲假模假樣地客客氣氣,在這種兩廂裝作無事發生的微妙氛圍中,終是到了八月二十,扶炫與沈雲婉成婚的良辰吉日。
這日,意氣風發的南郡公高立于馬上,在城門外順利接上徐州遠道而來的沈雲婉的送親隊伍。
他黑亮的眼眸中光彩熠熠,獵豹般,一眼鎖住手拿卻扇的新娘子,上下掃視一番,似還算滿意地勾了下唇,這才将人接上了花轎,而後便按照大梁的婚禮習俗,帶着龐大熱鬧的喜慶隊伍,繞着建康城走了三圈。
桂香浮動,黃昏時分,喜慶的隊伍熱熱鬧鬧回了扶府。
此時扶府内已是高朋滿座,熱鬧喧嚣。
前來出席婚宴的賓客大多在感慨,這扶家如今不止位高權重,短短一年之内,竟然已成了兩起賜婚喜事,屬實上天眷顧,聖人偏愛。
自然了,其中不乏眼紅之人,于心中酸澀地嫉妒:毫無根基的扶家郎君何德何能?迎娶的不是皇室公主便是世家嫡女!
他們感慨完這番,不免又意識到扶家還有另一樁即将到來的婚事,如此一來,心中的憤憤不平愈甚:這扶家,不止郎君運氣奇佳,那位小女郎更是鴻運當頭,再過兩月,便會一躍成爲這大梁最年輕世家家主、一品權臣的嫡妻了。
“鴻運當頭”的女郎原本還沒覺得這宴席有什麽特别,所謂一回生二回熟,有了扶昀成婚時對付女賓們的經驗,這回再遇到别人敬來的賀酒時,她頗爲淡定地提起了未雨綢缪準備好的陰陽壺,但随着前來敬酒道賀的人愈發多,且其中不乏認也不認識的夫婦及個别男郎,她不得不開始心猿意馬,邊飲酒,邊暗自思索。
不肖片刻,她就明白了被人這般讨好的緣由。
是因他啊。
穿過往來憧憧的賓客,隔着嘈雜紛亂的人聲,扶萱明亮的眸子直直望向男郎之間那位鶴立雞群的郎君。天生就是世界中心的郎君一身墨綠繡白竹錦服,坐姿筆直挺拔,神色清清冷冷,若山巅迎風蒼松,與周遭嘈雜喧嚣自成一壁。
自從繼任家主後,除了私下與她相約時穿着白衣,謝湛的衣裳大多是彰顯穩重的深顔色,有如今日這樣墨綠衣裳,但更多的,是深邃神秘的玄色。
衆人皆道謝湛年少有爲,前途無量,隻扶萱明白,爲了在維系家族利益與皇室利益之間尋到平衡,爲了變革當下大梁制度,私底下,這位郎君究竟是如何忙碌不堪、殚精竭慮。
二人每回一别便是數日,已經再不能如往前那般,在夜裏看他翻進她的清溪園。而她每回偷偷去他的聽風苑時,他不是在夜以繼日地處理公務,便在接見謝家各地前來定期彙報的管事們。
當下燈火輝煌中,扶萱見到一個個走向他、朝他敬酒的賓客,也見到他冷峻深邃眉目之間,刻意壓着的不耐與無奈,突然生出要将他帶離世間瑣事的心思來。
她如此想,便就如此做了。
待新婚夫婦進大堂行禮時,扶萱悄無聲音地站去同在觀禮的謝湛身後,借着廣袖遮掩,将手指覆在了郎君負于身後握着折扇的微涼指背上,摩挲幾回後,将指尖塞入了扇柄與手掌之間,成功取代了折扇原本停留的位置。
謝湛身形紋絲不動,面容神色不變分毫,不深不淺地看了一眼上方端坐着受禮的扶家長輩,而後俯眼,任着身後人猖獗地暗自對他撩撥。
這般當衆大膽的行爲,便是他不深思,也能猜到是來自何人。
手中折扇被人拿走,來自手指的軟綿綿的觸感消失,謝湛原地頓住片刻,這才轉身,一言不發地離了宴席,直朝某處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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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炫與沈雲婉順順當當地行過禮,被喜娘引着進入婚房。
扶炫拿着系着綢花的一頭紅綢帶,步子邁地極大,行走速度也不慢,沈雲婉手執卻扇走得小心,感覺到紅綢帶另一頭的力量牽扯,她不得不加快步子跟上,一路急急地進了房中。
至屋内,兩個人各拿一個匏瓜剖成的以線連柄的瓢,同飲一卺,按部就班地行完所有禮後,喜娘們退出房間,餘下了南郡公夫婦二人。
扶炫習慣性地抱起臂,目光毫不掩飾,灼灼地去上下打量自己的新婚夫人。
“卻扇放下。”他語調近乎不容人商量地命令道。
“嗯。”
沈雲婉放下卻扇,不好意思地避開郎君的灼灼目光,垂下因緊張不住顫抖的眼睫,并不看他。
扶炫卻是目不轉睛地多看了好幾眼。
新娘子妝面昳麗,爲她往前乖巧的面容增加不少妩媚,姿色堪稱燦若朝霞。
見此,扶炫眉梢得意地輕輕揚了一下,好比在說:我這挑人的眼光果真不俗。
扶炫打量完畢後,伸手覆蓋上沈雲婉緊緊交握在身前的手,不明所以地輕輕拍了拍。
沈雲婉被他突然來的動作激地身子一僵,擡眸看他,便見他拿捏着姿态,極爲平靜地朝她道:“我先出去招呼客人。”微頓,又道:“你吃些東西。”
話畢,扶炫起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沈雲婉在他身後緩緩站起身,小聲道了聲:“好的,夫君。”
扶炫背對着沈雲婉點了點頭,心安理得地去了席間。
席間氣氛熱鬧,今日來的多爲權貴,免不得要與扶炫這位南郡公、穆安帝跟前最得臉的新貴攀談幾句,恭維贊美的話語不絕于耳,旁人敬來的酒,扶炫很是慷慨,來者不拒地一一受了。可兩壺飲畢,待飲了第三壺倒出的第一杯“酒”後,扶炫便目光不悅地掃了眼拿壺的漠七。
當真是酒,不再是水了。
漠七頂着扶炫透着厲色的目光,硬着頭皮解釋道:“方才女郎遣漠九來要了幾壺過去。”
“女郎”是誰自不必多說。
扶炫皺眉,他成婚,想方設法避酒也就罷了,扶萱一個女郎躲個什麽勁?
思此,扶炫眼神不悅地掃去席間,去尋那個在他婚事之上幾次三番“戲耍”他的狡猾女郎。
他一無所獲。
此時,“狡猾女郎”正站在清溪園的石榴樹下,目光炯炯地看着院門,等人出現。
今日婚宴,府中的奴仆大多去了前院當差,後院的人寥寥無幾,謝湛在玲珑的帶路下,幾乎算明目張膽地邁進了未婚妻的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