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多,雨相和,簾外芭蕉三兩窠。
扶萱在謝湛屋中等了有一個時辰仍不見他複返,當真有了些“夜長人奈何”的愁苦。思前想後,她終是忍着疲乏酸軟的身子起了身,去謝湛的衣櫃裏取了自己的衣裳。
她往前以謝湛的“妹妹”身份在聽風苑小住時,繡坊的繡娘便前來給她量過尺寸,送來成品時她已離開,謝湛仍然替她妥善保管着。這衣裳現在用起來雖是陳舊款式,也不大合身,但剛好是厚薄适中的春裝,于當下身無寸縷時的她而言,着實是雪中送炭。
謝湛書房中,那壇未開的美酒終是開了封。
謝湛與周閱邊煮邊飲,酒酣耳熱之際,“叩叩”兩聲,門被敲響。
謝湛本是柔軟的眸色頓時一凜,不悅地眯了眯眸子。
按他素來的習慣,他與好友夜談時講究全心全意。石清跟他多年知他脾氣,除非當真有重大事情發生,一般不會叨擾他。而當下剛剛大亂初平,整個京畿風平浪靜,莫不成還能又遇變故?
周閱看他一眼,也不解地扭頭看向房門。
二人狐疑之際,聽房門“吱呀”一聲,見一隻皎白素手推開門扉,笑盈盈的女郎手執托盤走進。
她未施粉黛,雙頰卻微有紅暈,朱唇若嬌豔花瓣,眼中波光靈動。長發半梳半散,頭頂的發髻十分簡單。
引人注意的,是身上穿的赤色繡白撒花的羅衫,衣衫貼身,甚至還有些緊。甫一打量,婀娜曲線的身姿便讓人有些移不開眼。
兩個好友皆有些詫異她的到來。
見是扶萱,謝湛神色柔下,眉梢微擡,毫不掩飾地問:“方才不說疲乏麽,怎不好好歇息?”
在外人跟前他也毫不在意地這般說,仿佛她留宿在他處是什麽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饒是扶萱早就做好豁出去的心理準備,當下還是被謝湛似笑非笑的眸光和語氣激地雙頰飛紅,端着托盤的手顫了顫。
她佯裝鎮定,勾唇含笑,聘聘婷婷上前,跪坐在袅袅升騰着青煙的香爐邊,溫柔做作地道:“風大雨大的,有些聒噪,我總歸也睡不着,想起你教我的法子做出的提神香還沒來得及讓你檢驗呢,索性就拿來給你們點上,既可以幫你們醒腦,也可以順帶讓你看看我調地合不合适。沒有打擾到你們罷,六郎?”
末尾語調刻意黏膩的“六郎”一出口,周閱本是看着她的目光不自覺地震了下,謝湛額側青筋也狠狠突了突。
這處有兩個六郎,她最後還撇開了臉,眼睛不看任何一位,雖說話是朝謝湛講的,可難免使聽聞話語的人生出片刻恍惚。
這點淺顯的手段,謝湛不會不明白。
正因明白,再見她緊貼的衣衫,甚至脖頸處展現在二人眼前的,是并未用脂粉遮蓋住的影約痕迹,他心中便就生出來幾多不滿。
她故意的。
可爲何故意如此,來混迹花叢多年的風流郎君身前晃?
周閱曆來最會察言觀色,看對面好友落在未婚妻身上的目光隐有不悅,遂打破沉默,誇道:“長珩調香的手藝最是無人能及,名師出高徒,想必扶女郎調出來的不會差。”
得周閱肯定,扶萱興緻盎然,即刻附和周閱道:“可不是麽,往前我隻識香草,也知揉合在一處如何搭配,卻也不知如何能調至前調、中調、後調各有不同,還能韻味長久。得了長珩點撥,現在可是大有進步。”
她話畢,沖着周閱嫣然一笑。
本就是明豔動人的女郎,袅袅婷婷的身姿近在咫尺,纖纖素手紅袖添香,說是調的醒神的香,卻因女郎調配時特意加了甜香,鑽入鼻腔中,便帶了些别樣的味道。所謂聞香識女人,往後再聞到此種香甜,怕是想不記起她的模樣都難。
再見當前女郎這一燦爛嬌俏的笑,周閱不覺微晃了眼神。
二人對視的模樣落在大理寺寺卿的一雙眼中,他便是再放心二人,當下都難有好心情。
扶萱對謝湛的冷臉恍若未見,兀自用香撥将香粉撥了撥,蓋上香爐蓋後,不僅沒退下,反而往他身邊靠過來,語氣乖巧地道:“六郎,我給你換下藥罷,方才不是又裂開了麽。”
謝湛扯了扯唇,由她伸手替他褪了虛虛披着的外袍,解開中衣,露出光潔的上身與胳膊,取下紗布給他塗抹傷藥。
當着周閱,他手掌覆蓋在扶萱忙碌的手背上,似諷似寵地道:“萱萱當真貼心,乖巧,懂事,我心甚慰。”
這不就是,她每回縱着他行事時,他感歎的話麽?
此話意有所指極了,扶萱再是大膽,被他當着客人的面如此暗中調情,仍是忍不住面紅耳赤。她整個人都似放進香爐的香粉,像被點燃般地發着燙。
但她轉眼就明白了謝湛故意與她較量的意思,她迅速定了定神,含羞帶怯地看他一眼,嬌滴滴地道:“你喜歡就好啊,六郎。”
她不等他再說話,又就着纏繞他手臂上紗布的當口,問他:“這樣可以麽?力道如何?可要我力道小一些?六郎。”
謝湛額心突突直跳,是再聽不得她說這樣暗示的話,這樣喊“六郎”了。
周閱自然是看到了二人之間流淌着的較勁情愫。
談興被擾,心中有事,周閱垂眸看着杯中酒,有些遺憾地想,謝長珩如今有了女郎,便不複從前了。
原先謝長珩雖也不好女色,在偶爾與他去畫舫之處飲酒時,也不會禁止他尋花娘添酒作陪,當下有這位連他這樣的好友都要“驅趕”的未婚妻,莫說讓花娘近謝長珩的身,往後麽,當真成了婚,便是在府中,他再想與謝長珩秉燭夜談,怕也是癡人說夢了。
周閱心中有些哀歎地起身,朝謝湛告辭。
“周六郎,我送你。”不待謝湛開口,扶萱便熱情地朝周閱道。
屋外雨勢漸小,推門出來後,入鼻便是雨後空氣中潮濕的氣息。
扶萱與周閱行至庭院中,她看向身側的郎君,喚了聲“周六郎”,喊停了對方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