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荏苒,飛花零落之間,春日遲暮,太和五年的五月倏然而至。
這些時日以來,遠在徐州的扶炫十分忙碌。
兵圍沽山,乍看之下是一個十分妥當的守株待兔計劃,一旦蕭家部曲有行動,他便可發令攔截。
但是實際上,真想要圍住那十數萬之兵,談何容易?
先不說秘密調遣五兵至徐州需要很多時日,能否在對方行動前趕上攔截,便是單單成千上萬的兵馬行動起來這一事,稍不注意,便能引人注目。此外,蕭楊兩家在徐州盤踞多年,他的這些人進入徐州後,如何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隐藏起來,也屬實是個大難題。
這時,扶炫不得不歎一句,家大業大果然是好處多多。
謝湛借了一支一萬人的謝家部曲給朝廷,而這支部曲,直接就分散地藏在了謝家各個莊子裏。
此外,謝湛還留給了他一張地圖,此圖上,紅紅黑黑的筆标注了各個地址,有莊園、有商鋪,還有私宅、别院,數量多到令人發指。
“紅色标注的是我的私産,也都在給扶萱聘禮單子裏。黑色的,乃是謝家産業。這些地方加起來,給約六千人提供容身之處應是夠了。”
——彼時謝湛的話萦繞在耳際,扶炫對着地圖狠狠地嗤了聲。
行啊,果真是财大氣粗。
他這回計劃派個三萬兵馬,泰半被謝湛全數安排妥當,剩下的還有廣梁郡郡守那處願将功折罪的配合,如此一來,他還愁個甚?
果不其然,并不如何費力,一萬人便被安置在徐州至建康城的必經之路周遭,餘下的,一旦得令,便可形成援軍到達。加之還有叔父可調動的建康城近郊士兵,沽山一旦動作,即刻便能對陣上,戰勝不義之師,不在話下。
一切就緒,扶炫眉梢一挑,吩咐漠七道:“備馬,回趟建康城。”
**
在進建康城足足兩年後,扶家終于過上了阖府最歡慶的時日,可謂三喜臨門。
先是引得建康城全城議論不止的謝扶兩家的聯姻,經過繁雜的一系列俗禮,扶萱和謝湛二人終于将婚禮六禮中的請期禮完成,日子定在了十月十八。
同時,南郡公扶炫與徐州沈家女的婚事初定,行完了納征禮。
兩家素無交情,又相隔甚遠,此門婚事的消息一出,兩城人不免皆有些匪夷所思,但再聽得是聖人賜婚,那些本是要議論一番的人,表面上也都紛紛稱贊,此乃天賜良緣。
隻不過,作爲這樁婚事的當事人之一,扶炫近來行蹤成謎。自從新年開朝之後,朝臣便再未見過他出現,不免就有了些猜測。
就在有些關注扶家動态的人覺得有些詭異之時,這位扶家家主意氣風發地出現在了衆人眼前。
五月初十,碧空如洗,芳草連天。
扶昀與三公主的婚禮如期舉行。
皇家嫁女,自是良田千畝,十裏紅妝,隆重至極。扶家也不馬虎,大肆宴請有私交的賓客,足足開了四十桌席面。
該日,永栖巷一條巷子被華麗的馬車占滿,扶府高朋滿座,道賀之人絡繹不絕,連謝、張、劉等世家家主皆前來參宴,席間觥籌交錯,喧嚣熱鬧。
按世俗的眼光來看,三兄妹皆是高嫁和高娶。
在一些人認爲,毫無根基的扶家祖上積了無上厚德,才有今日光彩時,另一些人也不免生出了羨慕,别的不說,便是從扶家這三位的品貌看來,在這建康城皆是不輸哪位世家子女的,不想,短短時日内,三人皆有了所屬。
旁人眼中的或嫉妒、或羨慕,扶萱不怎察覺,今日兄長娶妻,她心中充盈着歡喜,端着大方得體的姿态,挺直脊背坐在女客宴席間,對賓客敬來的祝賀酒來者不拒,美酒吃地不亦樂乎。
她本也不是酒量好的女郎,酒過三巡,就面染薄紅,漸漸有了醉酒的苗頭。玲珑見狀,恐怕她稍後于人前失态,便上前攙扶上她,帶她離了席,就近去了湖邊水榭。
依照大梁婚俗,宴席是在傍晚時分進行的,眼下已是酉時末。
天邊紅燦燦的晚霞已消彌了最後一絲餘光,暮色四起,晚風徐徐。
酒意上頭,扶萱眼下并未有幾分清明,她斜着身子靠上水榭裏的石桌,一手托着下巴,含含糊糊地歎道:“哎,扶家可是我第一個定親,結果呢,哥哥也成婚了,扶炫也要娶妻了,兩個年紀最小的郎君反倒都後來居上,将我一個人給留下。我都十八了!再拖下去都是黃花菜了啊!”
玲珑無奈地搖了搖頭,“還不是女郎你不願嫁,你若是早接受謝公子,不就早可以成婚了麽。”
扶萱恨恨地道:“早接受?嗬!前年,他計劃休了我重新娶妻;去年,他家老太婆跑到我的别院挖苦我,說我使盡手段勾引謝長珩。玲珑,怎麽瞧,這家人都不算什麽好東西,是不是?我嫁過去得受委屈罷?”
玲珑古怪地看扶萱一眼,她不是一向喝醉酒後素愛誇人的麽,今日怎開始罵人了?
還沒思考出個所以然來,突然見着扶萱身後的來人,玲珑瞪大了雙眼。
兩個“不好的東西”剛好到來。
她迅速扯了扯扶萱的袖子,悄聲道:“女郎,是謝公子和——”
“就是他!”扶萱像是想到了什麽,高聲打斷道,滿腹怨氣:“狗東西,盡是欺負我!你看看我,渾身上下都是——”
玲珑欲哭無淚,連忙一把捂住扶萱的嘴,又将她扯開的衣領快速合上,躬身到扶萱耳側,再度小聲道:“是謝夫人——”
扶萱刷地站起身,一個大力将玲珑推開,提高音量不滿道:“就是她!”
酒意正濃,她站不太穩,剛站起身就要往後坐下去,謝湛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把将她摟住。
腰間突地來了一隻手,扶萱的話戛然而止。
她仰着小臉,看着頭頂暗影中的臉,伸手摸了摸,“是,是謝長珩……你怎麽在這?”
嘚,這是醉到神志不清了。
謝湛無奈地扯了扯唇,小聲提醒道:“先坐下,休息會,莫再說話,好麽?”
于他而言,她如何罵他皆無甚所謂,欺負地狠了那些回,事後更難聽的話他也不是沒聽過。
可若是罵他母親,還是當面罵,那就不同了。
“不、不好!”扶萱正掙紮着要繼續時,背後突地傳來一個矜傲的聲音——
“就是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