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湛去議事廳時,扶炫正坐在桌邊,迅速地扒着碗裏最後幾口飯。
聽聞腳步聲,他眸也未擡,拿玉箸的手指了指地上的人,又繼續埋頭苦幹起來。
飯畢,扶炫端過茶來飲,這才掀眸上下掃視謝湛一番,目光留在他尤是有些水澤的微腫唇瓣上一瞬,白眼一翻,撇臉懶得看他。
謝湛一身一絲不苟的穿戴,從容不迫地落了座,神色不辨的目光看了眼地上昏死過去、鼻青臉腫的蕭二,而後看向扶炫,并未有要先開口的意思。
二人較着勁似的,誰也未言語,空氣便就寂靜下來。
終于,半響過去,扶炫憋不住,朝下首擡了擡下巴,“漠七,你來說。”
漠七颔首,即刻彙報道:“沽山深處,除了東側開了私礦,在北麓之地,還駐紮有一支部曲,這支部曲的兵器非同尋常,比如這樣的箭,都是淬了毒的。今日我們在外圍,被放哨的發現後,他們十分警惕,并未有任何詢問,直接派了一隊人出來射殺我們,從被殺之人身上拔回來了箭矢,這才查出了毒。”
聽聞“淬毒”,再打量漠七遞來的箭頭,謝湛平靜無波的面上終于有了波動。
他揮退下人,命石清将蕭二送回建康城,這才側臉看向扶炫,“有何見解?”
扶炫道:“首先,沽山的這個,應該就是你查的那批,我在遠處瞧了,營帳占地極爲寬廣,少說也得有十萬人馬。其次,我抓的細作也認了,是有人要他來廣陵郡彙合,抓他那日時,他就是要從那道觀的後山翻過去。至于背後是誰,他不知,隻按送信的來的,人也死了,别的查不出來了。”
謝湛點點頭,折扇敲着手掌,阖眸深思,睜眼後,平靜道:“那細作我曾審問過,是不知這頭的人,死了就死了罷。此外,蕭家本就養了部曲,駐紮在沽山并不稀奇。”
扶炫摸了摸下巴,道:“那就是建康城那批人,被蕭家部曲收編了。若當真是這樣,可如何查?你還能去别人家的部曲裏做客不成?”
聞言,謝湛分析道:“這隻人馬往前在建康城那處遲遲沒有動作,應是由于時機尚未成熟。太子一被廢,對方就撤了出來,很明顯了,那是又重燃了希望。”
扶炫一頓,猛地側頭看謝湛,不可思議道:“你是說立儲之事?”
謝湛點頭。
扶炫諷刺一笑,“聖人即位至今不過五年,前有太子人心不足蛇吞象,現有别的皇子不顧前車之鑒再動歪門邪道的心思。這般下去,天下何時能大定?”
扶炫性子雖烈,不該說的也未出口。
他看透了穆安帝心善,往前陳逾聯合餘家叛亂,若放在先帝那會,定賜死無疑,穆安帝卻是顧念着父子親情,隻将人送去了别苑軟禁。未曾殺雞儆猴,這後頭生了反心的猴們就跳地熱鬧。
穆安帝一心想大刀闊斧地實行新政,削弱世家勢力,鞏固皇權,卻被自家的幾個不争氣的兒子也好後宮也罷,聯合起來世家人,爲了奪權,在他背後捅着刀子,諷刺不諷刺?
穆安帝那頭對此事如此重視,保不準也對此有所察覺,否則也不會派他與謝湛二人同來,一個有兵權的五兵尚書,一個專是負責刑獄案件的大理寺寺卿,目的顯然是希望将此事速戰速決。
思此,扶炫直白問謝湛:“蕭家支持的誰?楊貴嫔?”
謝湛未曾隐瞞,道:“應是了。蕭徹夫人是楊氏女,蕭楊兩家聯合起來不足爲奇。”
再提世家之間的政治聯姻,扶炫側目,輕飄飄地看了身旁的扶家準女婿一眼。
平心而論,按他往前在朝觀察,像謝湛這般有着敏感的世家家主身份,卻在大是非之上向着朝廷而非向着家族的,當真不算多。此外,若非是他的一番強硬操作,餘家如此龐大的世家是極難被人拉下馬的,扶家也不會如此快報仇雪恨。
總之,這個人就不是往前他心中以爲的,那種憑借世資而坐取高位的庸俗人士。
想及此,扶炫不禁兀自暗贊,他扶家的女郎果真本事不俗,還能将如此翹楚收地服服帖帖。
倒是頗有與他同等的魅力,真想要的人,還就沒有得不到的。
見扶炫面帶得意神色兀自點頭,謝湛眉宇微蹙,問:“有何妙招?”
扶炫回神,道:“按兵不動是因尚存着希望,若是那希望渺茫了,他們還能穩得住不成?這不是難事,給這捆幹柴添上一把火便是!”
一旦楊家支持的皇子被立儲的希望變小,楊家勢必會着急,那時這沽山的部曲便會出動,如此,這件事便可得到有效解決。
謝湛微頓,見扶炫頗有信心的神色,有些詫異于他還能影響到穆安帝立儲之事上。不過轉念一想,若非穆安帝對他有絕對信任,也不會教如此年輕之人襲這南郡公之爵,身居高位,委以重任。
扶炫對此有辦法,他自是樂見其成。
謝湛問道:“你派兵來圍?”
扶炫點了點頭,起身往外走,行至門口時,他蓦地停住腳步,轉身認真朝謝湛道:“我扶家不管什麽高門不高門,婚嫁就是婚嫁,跟身份無關,萱萱若是往後在你謝家受委……”
謝湛扯了扯唇角,果斷打斷道:“不會。”
娶了那位女郎,真正受委屈的,怕隻有他自己。
扶炫離去吩咐後續事宜後,“受委屈”的郎君終是又回了扶萱的屋子。
事實證明,欠下的債皆是要還的。
事畢,扶萱撐起無力的手臂,揮在謝湛頭上,“你若再不收,我、我不嫁了!”
謝湛餘韻尚在,正于她唇間回味,冷不丁被她敲了下後腦勺,隻得于她那退離出去。
他擡起頭,低眸看她,忍不住在她鼻尖輕輕親了一口,低啞着嗓音道:“你又威脅我。”
扶萱道:“你不是優雅高貴的世家郎君麽?就不能莫要這般任性妄爲!”
謝湛未再言語,這才叫了水,二人換了衣裳,再度歇下。
扶萱一改往日,轉過身去背對謝湛而卧,謝湛不動聲色地往她背脊處靠過去,攬住她的細腰。
“上回你說要我去遠麓書院任教一事,我考慮過了。”謝湛灼熱的氣息打在扶萱耳後,語氣稀疏平常,但開口之時,唇齒若有若無地挨靠着她敏感的耳垂。
扶萱轉身過來看向他,“你不是已經答應過我去一回的麽?你不會出爾反爾罷!”
謝湛道:“你若是真想,我也可以多去一兩回。”
扶萱怔住片刻,如此好事,自然是求之不得!
她往謝湛身前擠了擠,緊緊貼着他的胸脯,擡起臉,亮着眸子看他,“那你每月都去一回,好麽?”
謝湛默聲不答,多去幾回問題不大,可每個月都去,便有些強人所難了。
他尚且還有些猶豫,不成想,有隻軟若無骨的細指便落在了他的唇上,而後一路直直往下滑,翻過胸膛,越過腰腹。
謝湛摁住她作亂的手,“方才還說我吃相不佳,鬧地人盡皆知。”
扶萱輕哼一聲,“你若是答應我,這點臉皮,我也可以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