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年幼的女郎,又是素來被扶家人捧在手心疼大的,對世事的認識尚屬淺薄,扶萱的心情這一激蕩,便一時半會未能沉澱下來。
謝湛不再打擊正在興頭上的她,在“選人”的事情上,由她折騰。
縱使她天真了些,他也不介意由她如此天真下去。
早春二月,草長莺飛,楊柳拂堤。
謝湛對幽山郡的事心中有數後,留下大理寺幾人守住,便啓程出發。
在晨曦微露,水澤和草木間水汽彌漫、如煙似霧般籠罩原野時,謝家的一隊人馬已從莊園駛離,前往廣陵郡去。
扶萱捧臉,望向馬車窗外無形中印上“謝”字的廣闊田地,心中浮出感歎。
若是往前,她許是還會如初生牛犢,放大話說,世家大族又如何,但近來與謝湛走訪一遭,這才明白何爲百聞不如一見。
謝家這家業,當真遠比她想象中雄厚多了。
就比如眼前這一方田地,比得上她扶家這幾十年的禦賜大小,而整個大梁,他家竟然還有成百上千個這樣的地方。除了這樣的田地,還有商業、宅院。
扶萱嘴角微微上揚,莫說自己以後能管個個别,便是一個都不屬于她,她能有機會跟着謝湛不時外出巡查,漲漲見識,體會這大梁南北東西的風光,也總歸比囿于一方家宅好多了罷。
家大業大就是好。
扶萱于心中喟歎。
馬車另一側,謝湛看書間隙,甫一擡眸,便見小女郎目光投向車外,翹着嘴角,不由蹙起眉宇。外頭霧氣深重,視物不清,雪化時還異常寒冷,她這番渾然不覺的模樣,又是想到了什麽……鬼主意?
在謝湛狐疑之際,扶萱突地将車簾一放,轉身看着他,認真道:“李郡守給我的幾箱子财物,你離開時可有留下?雖說他教人來捆我,可一碼歸一碼,君子愛财取之有道,我不能收他的東西。”
謝湛思索片刻,問:“當初你放在隔壁廂房,是故意爲之?本就計劃走的時候留下的?”
扶萱靜了一會,譏笑着反問道:“彼時你是不是在心中嘲笑我見錢眼開,什麽東西都收?”
謝湛一頓,“沒有。”
扶萱挑眉,裝着一副男聲,學着當初謝湛的樣子,重複他的話:“這麽一點就收買到你了?”
又質問:“這話不是你說的麽?謝長珩,我在你心中就是那等淺薄之人!”
她突地翻舊賬,謝湛一噎,抵唇虛虛咳了聲,再次垂首翻起了書。
這就是打住話題的意思了。
扶萱本也不計較這種事,可當下對方作勢裝死,空留她一人蹦哒,這種感覺又無端引人心情不暢。
頗有些被冷落的感覺。
從小被人寵,最不喜歡被人冷落的女郎蹙眉,探頭去瞧謝湛書上的字,想看清到底是什麽内容如此引他入勝。
車内未點燈,本也不甚清晰的光線被扶萱探頭這麽一擋,便被擋了個七七八八,謝湛不免挪了個方向,擡起書,背對着了扶萱。
他這般模樣,落在扶萱眼中,不免就有些嫌她礙事的意思。
“噌——”一聲,扶萱心頭火霎時竄起。
就在她要發作的當口,她突地又覺得,自己因人看個書就鬧騰,有那麽一點無理取鬧的意思。
扶萱遂壓了壓鬧事的情緒,隻如扶炫一般抱起雙臂,一瞬不錯看着謝湛白淨的側臉,語氣不善地問:“你究竟要看到何時?我們出發一個時辰了,你眼睛就一直在上頭!”
謝湛側身回來看扶萱。
見小女郎一副怒氣沖沖的模樣,他深邃的眼神布滿了疑惑和不解,但還是合了書,忖度着道:“你是……有事?”
扶萱垂眸偷偷轉了轉眼珠子,而後微露皓齒,勾唇一笑,朝謝湛撒嬌道:“我肩膀有些疼,腿,還有腰,也疼。”
若是往前,謝湛會因自個折騰了她,立即識趣地伸手替她按摩,可連日來小女郎因選人的事忙地廢寝忘食,每日倒頭便睡,他夜裏去她屋裏時,她早就沉睡過去,他念在她勞累,壓抑多日,她何來的酸痛?
到底對這位女郎有幾分了解,看着扶萱促狹的目光,謝湛立即明白,這是故意将他當成奴仆,要他伺候了。
謝湛眯了眯眸子。
使喚他,也得讓他有得有失不是。
微頓後,謝湛用書拍了拍身側座位,平靜無瀾地道:“過來,我給你揉揉。”
扶萱不知危險,因得逞計劃而眼露流光,整個臉靈動溢彩。她壓了壓往上揚起的嘴角,起身往謝湛身旁去。
謝湛當真給扶萱揉了肩,捏了腿,指腹力道不輕不重地伺候她良久,久到扶萱靠他肩膀上昏昏欲睡,他才勾起唇角,側頭在小女郎頭頂上吻了吻,道:“我從未認爲你是見錢眼開之人。”
突然聽到對方回答方才的話,扶萱坐直身子看他,聽他一本正經地道:“縱然你不是那等娴雅端莊,熱愛詩詞歌賦的,也非是空有其表之人。心思通透,聰慧善良,善琴會舞,有勇有謀……”
扶萱被誇地嘴角上翹,已然不能思考此刻這位郎君爲何要突然誇她,她頗有些飄飄然,幾分确認地問:“是麽?原來你喜歡我這些啊。”
謝湛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再道:“至于你所謂的‘淺薄’,我認爲還得加以确認。”
扶萱迷茫地怔了瞬。
謝湛未再言語,隻不着痕迹地摟了小女郎的腰,手掌放上去,問:“何處酸?”
“呃……”扶萱随意敷衍了個地方,手指指着道:“這裏,揉揉這裏就好。”
話落,謝湛配合地按揉起來,隻沒過幾息,那雙大掌便一個用力,将人往上一提,扶萱便被他撈到了腿上,背對他而坐。
随後溫熱的唇落在後頸窩,又移到耳垂。
他有何變化,扶萱後背再有知覺不過。
扶萱心裏一個激靈,人便要往前竄出去,以逃離魔掌,可身後人一雙銅牆鐵壁似的手臂牢牢圈住了她。
“這是馬車裏!”扶萱慌道,“白日不宣……”
話未畢,上襦便被人挑開,大帶随之也松了,扶萱瞠大雙眸。
“不是要我爲奴爲仆,伺候你麽。”身後人啞着嗓子道。
她要他伺候,不是這樣的伺候啊。
“方才不說淺薄麽,不試如何知曉深淺。”
好半晌後,在謝湛懷中高高低低,扶萱眸中沁水,雙手死命捂住嘴巴,不讓任何一聲聲響洩露出馬車外。
可這位郎君滿肚子壞水,見她如此,更是故意使法子折騰她。
扶萱就在他似笑非笑又染滿欲的眼眸中,數度瀕臨死亡,又被謝湛從死亡邊際拉回世間。
……
馬車辘辘向前,一行人終于在三日後回到了廣陵郡。
甫一到達“賦秋園”,扶萱便見扶炫眉眼飛揚地抱臂朝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