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雲觀”紅牆筒瓦,綠樹環抱,清靜幽雅,最頂的殿宇高入雲端。
沙場征伐出身、經曆亂世之人,自然對這種崇尚“以無爲治國,以恬淡養生”的地方不會多麽喜愛,但這也不妨礙扶炫對神明存敬畏之心。
他朝侍衛安排好幾個方向的合圍之計後,便換了一身便衣,以普通香客的身份進了道觀,裝模作樣去了大殿上香,而後,便開始了狀作漫無目的地閑逛。
直到逛到經堂外,見到一行道人正在聽聞高功誦經,扶炫這才頓住腳步。
那大周人骨架高,身形瘦,最突出的特點是右肩比左肩低了好一截,光從背影,他便能分辨出幾分。
而此刻,經堂内的一位道人便與那人有八分貼合。
扶炫心中有數,便就退步至一顆柏樹後,靜靜守株待兔。
沈雲婉帶着婢女行至後殿廊庑時,見到的,便是經堂外一身鴉青色長袍的挺拔側影,她本是随意一瞥便繼續往前行,卻是在走了幾步後突地回憶起方才那人的模樣——
身形挺拔,雙臂合抱,背靠大樹,一腿立着,一腿曲起,曲起的那隻腳腳底撐在大樹上。
形象頗爲不羁。
沈雲婉不可思議地再度看了過去。
這一看便即刻定住了步子。
當真是他!
思索幾息後,她低聲吩咐貼身婢女将香火錢先行送去殿中,絞着手指,朝扶炫走了過去。
行至扶炫一步遠,近看扶炫一改先前武者窄袖勁裝的穿着,着起來一襲長衫,将他本是粗曠不羁的風格蓋住不少,平添了許多斯文貴氣,甫一瞧起來,像極了貴公子,沈雲婉突地紅了耳尖。
她手指緊緊攥住披風邊沿,輕柔地開口道:“阿炫,果真是你。”
扶炫早就餘光瞥見來人,早知是她,根本沒想搭理,也未料到這人還主動上前與他說話,且還用如此親昵的稱呼。
他心中多有不自在,遂就僵着身子,并不看沈雲婉,鼻腔中“嗯”了聲。
他并不看她,但這位侍衛是救命恩人,且是對她的招呼做了回應,沈雲婉抿了抿唇,繼續問道:“你怎麽來了?是扶女郎也來了麽?”
扶炫聞言猛地側頭看沈雲婉,繼而又反應過來自己現下是扶萱的侍衛,遂又移開目光,敷衍地道:“不是。”
扶女郎沒來,爲何她的侍衛出現在此處?
沈雲婉目露不解,一雙水洗過般圓溜溜的眸子盯在扶炫面上,眉心輕輕蹙起。
被這般盯了約莫好幾息時間,扶炫心有不耐,放下撐在樹幹上的那條腿,正要擡步離開時,餘光忽見經堂那廂已誦經完畢,那位大周細作眼神警惕地随着旁的道人由内而出,而後往後山走去。
扶炫神色凝重起來,朝沈雲婉急聲道“告辭”,便大步離開。
沈雲婉一頓,不解地看着扶炫離去,在扶炫背影消失時,恍然地“啊”了聲,提着裙裾朝扶炫小步急跟了過去。
**
觀中後山,白雪皚皚,瘦梅斜探。
藍袍道人離了人群後,一頭鑽入了梅林之間的石闆路。
扶炫腳步急切跟随,卻不敢相距過近,冷峭寒風之中,幾枝探到路上的梅枝打濕了他的衣袍袍擺,落了他半肩霜雪。
“阿炫。”
在扶炫急追細作之時,背後傳來一聲細細的呼喚,扶炫毫不理會,徑直往前大邁幾步。
身後的人卻未停下追趕,且仍在繼續喊話:“阿炫,阿炫!你去哪?阿炫!上頭的觀宮關閉了的,你莫去了。”
女郎的聲音音量不大,但在寂靜空山中異常明顯。
再如此喊下去,隻會引得那細作警惕,增加他逃離此處的機會,扶炫不得以腳步頓住,擰起濃眉,朝身後看去。
空寂之中,有鳥獸呼鳴,沈雲婉站在路盡頭的梅枝邊,随着急切的呼吸,小小的一個身子不住起伏。鼻尖紅紅,臉蛋白白,那雙明亮澄澈的眸子一眨不眨望着他,冰天雪地之間,她看起來像極了一隻迷失在深山的幼獸。
下一刻就能被猛獸叼走。
扶炫極爲不耐地歎了口氣,而後腳步一點地面,身姿輕盈地飛躍而起,穿過清靈梅香,落在沈雲婉身前。
他沒給對方開口的機會,聲音平直且冷漠地道:“回去,别跟着我。”
他自以爲對方已明白他的意思,話講完就走,沈雲婉卻不這麽認爲,她并不知扶炫急急往山上去是爲何,隻記得今日來此地的目的。
故而,她快速伸手一拉扶炫的袖子,在他回身看她時,徑直将手中的物什遞出去:“我替你求了個平安符。感謝救命之恩!”
沈雲婉話落,扶炫雙目一凜。
蓋因此刻,從道觀入這後山的山門處突然出現一隊黑衣蒙面人士,手持長劍長刀,面目兇狠,直直往二人方向追來。
扶炫見狀心知暴露,立刻伸手一扯沈雲婉,往山頂上疾步奔去。
許是因有一次救命之恩在,沈雲婉對扶炫莫名信任,雖然不知他突然扯着她跑是何意,但她仍然配合扶炫的安排。可她這樣的深閨女郎,何曾這般疾跑過?沒跑多久,她雙腿便擡不動。
扶炫見狀,直接摟住她的身,往山上飛躍。
那群人士顯然有備而來,扶炫甫一帶着沈雲婉躍出梅樹頂,便有箭矢對着二人嗖嗖地不住飛來。
扶炫惡狠狠地罵了句“狗日的”,不得已放棄飛躍,隻得繼續回到石闆路上,帶着個他心裏的累贅,借着梅枝的遮掩狂奔。
好在此處離山頂不遠,山頂有他安排的人,隻要跑到山頂的宮殿,便有人接應。且按照那位細作逃跑的方向,也正是去往的山頂,屆時在山頂會合自己人,再動手教訓這些人不是什麽難事。
如此想着,扶炫當下的唯一目标就變成了山頂的宮殿。
然,二人身後人的武功不俗,二人急奔之時,身後的黑衣人們飛身而起,不斷起起落落,縮小着與二人之間的距離。
在後方有一人即将追上,大刀砍來的當口,扶炫抽空扯了一段樹枝,往那人面上招呼過去。樹枝看似羸弱,卻也可以抵擋得住對方的大刀。
幾招之下,便就将近身的黑衣人打敗,借此奪了對方手中長刀。
一刀起落,黑衣人倒地,血濺當場。
扶炫雖有武器在手,并不怵後方來人,但一有沈雲婉拖累,二對方有弓箭助攻,在接二連三的黑衣人上前時,扶炫隻能放棄單打獨鬥,咬牙繼續往山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