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節,山月皎潔。</p>
一山玉雪之間,覆着霜雪的“寒雪居”傲然挺立,軒榭亭台,玉砌雕欄,無處不聖潔美麗。</p>
此時此刻,臨崖湯池之上熱氣氤氲,婢女們親自制作的花燈團團置在池邊,池中,扶萱以手支頤,觀山下盞盞燈火,看空中騰升點點天燈,享受着自己的漫漫長夜。</p>
說實話,如此佳節,景緻美則美也,但獨自一人吃酒,觀燈火輝煌,也是有那麽一些孤獨的。</p>
這感覺就是,世間熱鬧繁華都是旁人的,僅餘自己一人是獨身看客一般。</p>
青絲垂背,小女郎輕輕一歎,拿手捂了捂眼,從手指縫裏窺了眼月下夜色。</p>
正此時,身後傳來橐橐腳步聲,扶萱眨了眨眼,道:“還有酒呢,不需要添,退下罷。”</p>
話落卻是無人回應,扶萱也沒管。</p>
腳步聲漸漸遠去,扶萱又給自己倒了一小杯酒,眯眼飲下,趴在池邊,閉眼哼起小調來。</p>
突地,池中水微漾,小女郎口中曲調乍停,耳尖豎起,僵硬着身子,又畏懼又期待地凝神屏氣,緩緩轉頭看去——</p>
月如玉盤懸空,漫天星子寥落銀河。燈火闌珊處,璀璨星空下,八尺郎君,身姿挺拔,浴袍半掩精瘦有力的身軀,從玉石台階上一步一步緩步走向她。</p>
扶萱眨了眨眼,約莫怔了好幾息才回神,彎唇笑,誇道:“此人隻應天上有。自上而下,皆是人間難得一回聞。”</p>
謝湛看着目光幾分迷離,面頰酡紅,笑靥如花,眼中波光粼粼的人,勾唇低笑,“是麽?”</p>
扶萱擱下酒杯,轉身朝向他,張開雙臂,就要起身去抱謝湛,謝湛驚地高聲制止:“莫動,出水太涼!”</p>
扶萱起身的動作定住,隻兩隻白生生的藕臂堅持展着。</p>
謝湛見狀不敢再保持慢騰騰的節奏,浴袍利落一丢,大邁了幾步過去,伸手将迎接他的日思夜想的女郎擁在懷中。</p>
扶萱因湯裏氲熱而薄汗沾膚,整個人若芍藥微沐,身似軟若無骨。與之相反的,謝湛肌腱緊繃,背脊僵直。</p>
二人甫一相觸,不免心裏皆有些異樣升起。</p>
“久等了。”謝湛吻了吻小女郎距他唇邊最近的一處額發。</p>
扶萱擡臉看他,伸手摸了會他的面頰,醉意熏熏中,回他:“剛剛好。”</p>
她剛開始感覺孤獨,他就來了;她剛開始想他,他就到了。</p>
城中飄起盞盞天燈,煙火絢爛升騰,風吹過檐下銅鈴,發出聲聲悅耳的輕鳴。</p>
景美,人美,心情亦美。</p>
話語道不盡思念,二人選擇用最原始的方式表達心中情意。</p>
席天幕地,扶萱坐在謝湛懷中,高高仰起嫩白脖頸,靡靡之聲潺潺,經久未歇。</p>
管它風雲變幻,任它今夕何夕。</p>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p>
……</p>
扶萱是被謝湛裹在大氅中抱回去的。一頭青絲從郎君手彎垂下,妍麗嬌面紅暈未散,一雙赤着的玉足隐隐約約露出來,腳腕處被人攥出的紅痕尤在,讓人一看就知,方才這朵嬌花承過春風雨露。</p>
婢女們将頭垂至心口,放輕呼吸,默聲提着燈籠引路。</p>
大氅中,指尖尚且因用力抓池沿而有些麻木,扶萱沙啞着嗓子提醒道:“莫讓扶炫見着了。”</p>
謝湛眼尾因春意泛出的微紅未散,面上魇足之色尤在,垂目看她,“他并不在府中。”</p>
扶萱驚訝地仰頭,便聽謝湛解釋道:“被沈家人邀去當了座上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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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陵郡的沈家府邸熱鬧非凡,宴廳中高朋滿座。</p>
沈老爺是國子學的博士出身,往前在職時期,官職級别雖僅爲正五品,掌教的卻是三品以上及國公子孫、從二品以上曾孫者,堪稱德高望重,深受各家子弟敬重。</p>
前幾日得愛女從廣梁郡傳來的信,道,中途被歹人劫持,幸得恩人相救,沈老爺重禮,早命人備好筵席,待沈雲婉歸家便邀請恩人上門共赴。</p>
扶炫一身侍衛打扮,被邀到了沈老爺東側的主賓之位上落座,他也并不推脫,即使這沈家在廣陵郡是數一數二的世家,真要在朝中相遇,這沈老爺還得恭敬稱他一身南郡公,便就大方應了。</p>
見一個區區侍衛如此大膽不羁的作态,有來參宴的旁的世家子弟,不免就心生嫌惡,要知道在世家眼中,寒門庶族尚且上不得台面,更何況是侍衛這等奴仆。加之整個筵席之間,眼不瞎的都瞧得出來,沈女郎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打在那一身玄衣的侍衛身上。</p>
沈女郎何許人也?廣陵郡出了名的小淑女,沈家的掌上明珠,芳齡二八,正值青春年華,家世顯赫清正,風貌楚楚,性情娴靜。</p>
豈能被一個上不得台面的侍衛玷污眼珠子?</p>
即使他如何年少俊俏、神采湛然,那也不行!</p>
是以,酒過三巡,酒酣耳熱之際,便有世家公子哥提出,想親自與沈女郎的救命恩人切磋切磋技藝。</p>
扶炫目光銳利看過去,見是前幾日街頭驅馬傷人的蕭家人,嘴角噙出一抹略帶惡劣的笑意,冷聲問:“武藝切磋,難免刀劍無眼,不知屆時可是生死不計?”</p>
這話說地便是狂傲了。</p>
他一個侍衛的命,豈能與世家公子的命相提并論?</p>
當即便有人呵斥他目無尊卑。</p>
扶炫冷哼一聲,并不反駁說誰人的命不是命,而是狂道:“既知技不如人,便莫要逞能丢人顯眼。”</p>
蕭二郎拍案而起,“誰還怕你不成?”</p>
話落,廳中衆人隻見一道黑影掠過,如閃電般疾躍而出,下一刻,蕭二郎便“咚”一聲被來人撲倒在地,黑影跨坐在其身上,長劍未出鞘,鞘身死抵其下颚。</p>
一場比拼尚未開始,便已堪堪結束。</p>
眼見着這一幕發生的衆人目瞪口呆,沈雲婉擡手捂住了自己張大的嘴。</p>
扶炫俯身,在蕭二郎耳畔輕言了一句話,蕭二郎立時目眦欲裂,狂嚎:“豎子狂悖!”</p>
扶炫慢吞吞地站起身,居高臨下視他,道:“記住,你的命,是我今日擡了手留的。”</p>
蕭二郎被随侍扶起身,大怒:“區區一個侍衛竟敢以‘我’自稱,還敢謀害世家嫡公子,來人!去請扶家主事人來,務必還蕭家一個公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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