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卻在朝堂上相見,私底下,往前扶炫同謝湛約莫對話過三回。</p>
頭一回是在扶府,謝湛用折扇攻擊正在替扶萱撩發絲的他,戾着聲問扶萱他是誰;第二回太子造反二人商讨救穆安帝的對策;而第三回,便是在勤政殿外,因謝湛在端王府門前将扶萱“擄”走,二人争鋒了幾句。</p>
總之,不算友好交流就是了。</p>
此外,在扶炫看來,這謝家主位高權重,執掌鍾鼎世家,莫說這建康城不知有多少家的女郎想要削尖了腦門往他身邊湊,便是他那不簡單的心思,在他面前,扶萱可不就是個乖乖引頸待戮的命。</p>
那人送扶萱鶴園目的何在,旁人不清楚,派着人時刻護着扶萱的他,還能不摸地一清二楚?</p>
偏偏自家這位傻女郎不以爲然,不管不顧地讓這位尚未與她成婚的郎君進出她的别院,昨日還讓其在鶴園逗留了一宿。定親幾日而已,他就這般急不可耐地欺負上了小傻子。</p>
此刻,扶炫心中的“傻子”,聽得他那句當着衆人大聲命漠七去取禮物的話後,頭皮有一瞬間的發麻。</p>
她暗暗倒抽了口氣,睜大了美眸,憤憤地看向故意不讓她同謝湛獨處的扶炫,扶炫隻給了她一個涼飕飕的眼神,便又移眼不再看她。</p>
廳中有扶家的各位長輩兄長,饒是扶萱素來被嬌慣,臉皮卻也尚未厚到爲了謝湛而當衆反駁兄長的地步,她癟了癟嘴,偷偷朝謝湛看了過去。</p>
隻見眼尾微紅的郎君不輕不重地回看她一眼,而後輕輕擡起眉尾,無甚在意地朝身後道:“石清,你去取。”</p>
自打月中扶萱抱着他的手臂撒嬌,說是要答應謝六郎的求娶,扶以言便知,愛女到底是認準了對方,自個再攔着,便是棒打鴛鴦了。次日謝家的媒人登門,他也就未再阻撓。</p>
讓他倍覺欣慰的,還是謝淵親自上門來了一趟,言語間,在他跟前歎了幾回謝家女郎稀少。</p>
在公,謝淵身份尊貴自是世人皆知,乃是大梁八公之一,且還是封了“陵郡公”爵位的公卿。在私,作爲愛女往後舅的身份,暗示謝家稀罕女郎,便是等同于說會善待兒媳的意思了。</p>
嫁女麽,一是在乎女婿是否處處愛惜愛女,二是看重對方家庭會否讓愛女受委屈。如今從謝家父子的态度看來,這門親,算是勉強滿意。</p>
思此,扶以言捋了捋胡須,不幹涉小輩的事,轉身回了席位,吃酒閑聊去了。</p>
旁的扶家人對扶萱和扶炫之間的吵鬧習以爲常,對三人之間的暗流湧動視若無睹,也分成了幾堆擠在一處,下棋的下棋,吃酒的吃酒,奴仆間有唱民間小曲的,有裝扮成醜花旦逗樂的,還有擠到嘉陽長公主身側,請教那戲法如何做的,廳堂中,并未因謝湛到來而中斷守歲的興緻,再次恢複了喧鬧。</p>
扶炫隻當謝湛朝他妥協,暗自提唇,又用手指撫了撫眉骨,兀自沉浸在終是給了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男人一個教訓的喜悅中。</p>
待石清取了禮盒上前,謝湛便将禮贈給了扶萱,廖廖地朝她祝福幾句後,提出了告辭。</p>
今日是大年三十,非是旁的日子,謝湛一個家主要回府,扶家人自然不便挽留,客套一番後,扶以言讓扶炫送其出門。扶炫壓着心中求之不得的喜悅,面無表情卻不失禮地将謝湛送了出去。</p>
謝湛帶着人離去後,扶萱有些低落地看了會他的背影,而後在衆人的好奇中将禮盒揭開。</p>
不得不說,這樣的手筆也隻有謝家家主才做得出來,盒子一開,瞬間就引起了衆人的驚呼。不爲别的,蓋因謝湛贈來的禮物當真是稀罕又貴重至極,乃是一個比碗還大不少的稀世珍品——明月珠。</p>
再次見到這個被自個退了兩回的明月珠,扶萱暗喜地翹起了唇角。</p>
再瞥見下方還有個精緻的情箋,上書“贈吾妻扶萱”,扶萱極快地伸手,将情箋抓來藏在了袖中。</p>
見扶萱雙頰紅透,又看着明月珠愛不釋手,嘉陽長公主含着笑意點了點頭,待奴仆退下後,悄聲朝扶萱歎道:“謝六郎當真用心,這般大的明月珠,便是我從小在宮中長大的,也未曾在皇宮見過。我隐約記得皇兄說過,開朝不多時,文帝曾賞賜兩隻稀世明珠給世家,想必這個便是其中之一了。這般稀罕的寶物,他也能拿來贈你,也不枉你倆兜兜轉轉還是定了親。既是二人有情有義,便也莫要再鬧騰,珍惜眼前人。”</p>
嘉陽長公主口中的“珍惜眼前人”一出,扶萱心腔“咚”了一聲,感傷随之而來。</p>
當初她同謝湛有所瓜葛,還是伯父的主意,伯母去做媒,穆安帝才賜了一回婚。雖是中間有些不愉悅,到底二人還是在一起了。可如今二人好了,牽了頭的伯父卻仙逝而去,再見不到,按他的願望,他最喜愛的小女郎當真有了依靠。</p>
嘉陽長公主輕易地猜到了扶萱的心思,再道:“你伯父泉下有知,定然也會欣悅于,當初開了這個口,替你尋了一門親。你與謝六郎有此良緣,當真冥冥之中自有天定。”</p>
随即她話鋒一轉,提高了聲音,帶了警示意味地道:“這般珍貴的東西,還不快收回去。這處人多手多的,過會若是給磕了碰了可如何是好?”</p>
扶萱“嗯”了一聲,笑看着嘉陽長公主,隻覺得沒了阿母、伯父在世,眼前的伯母填補了不少她心間空缺,對她一如既往地體貼入微。</p>
她不像皇室的一個公主,卻更像一位慈母,在沒有丈夫的時候,更是堅強、強韌、樂觀,精心呵護他們八位小輩,還将扶家打理地有條不紊。</p>
像對阿母那般,扶萱抱住嘉陽長公主的腰,将頭擱在她的肩頭,笑着道:“若非是伯母慧眼如炬,從衆多世家郎君中給伯父推薦謝六郎,萱萱哪有機會能與優秀的風華郎君結親?”</p>
“還沒吃酒呢,就醉地開始處處誇人了。”嘉陽長公主笑着拍扶萱的手臂,又補充一句:“待你從徐州回來,且得跟着我認真學那中饋之事了。”</p>
扶萱展着的眉蓦地一蹙,歎氣抱怨道:“真是麻煩。”</p>
甫一見扶萱似有抗拒掌管中饋的苗頭,這可給嘉陽長公主敲起了大警鍾,她立時認真嚴肅又絮絮叨叨地給扶萱講了一堆大道理,這才放她出了門。</p>
扶萱終于松了口氣,抱着稀世珍寶回了清溪園。</p>
可她前腳人剛進入閨房,還未尋到哪處置放這夜裏能發亮的明月珠,隻聽身後門“砰”一聲被人重重關死。</p>
扶萱下意識地轉身,眼睛尚未來得抓住來人衣角,就有一雙強有力的臂膀從後頭牢牢鎖緊了她的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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