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花梨木闊書桌前,姿容玉帛般的郎君垂目而坐,因面容略有蒼白,神情清冷,乍一看,孤傲冷然,似山巅冰雪般清清泠泠。</p>
婢女垂首進了書房後,提着食盒徑直往謝湛方向走,腳步被阖眼揉着眉心的謝湛倏爾開口截住:“置在西間窗旁案上。”</p>
婢女得令後,按照吩咐,繞過紫檀嵌理石坐屏,去往書房西側。</p>
謝湛書房占地廣闊,整個書房風格同他的人一樣,整潔簡潔,每個東西放置的位置都似丈量過般,距離協調,一絲不苟。</p>
西間窗牖是落地大窗,旁側是一個寬闊坐榻,正中間置了一個矮幾,一看便知,人在此處落座,可下棋、可煮茶、可吟風弄月、可酌美酒賞園景。</p>
隻不過此時乃是臘月,窗大風涼,此處比别處更冷些。</p>
婢女将食盒打開,取出了一份湯三份菜肴,一碟紅糖糍粑的甜品,正要出西間請謝湛來享用,便聽一聲婉轉清麗的聲音傳來——</p>
“表哥。”</p>
謝湛揉眉心的動作停下,往門口看了眼,“嗯”了聲。</p>
來人名叫陸沅,是謝湛的遠房親戚,彎長柳眉,圓圓大眼,神态天真,唇邊常有微笑挂着,讓人一瞧起來便是溫柔小意的女郎。</p>
像謝家這樣的門庭,陸沅這樣的表妹不說成百上千,随便幾十個也是有的。而這位表妹命途多舛,是個可憐人兒,父母陸續雙亡,剩她與八歲幼弟相依爲命,祖輩因與謝三老爺有親,這才從外地來了建康城,投靠謝家。</p>
至于陸沅爲何不是留在謝三老爺處,而是來了謝淵府中,主要原因還是因謝夫人名下女兒稀缺。謝淵夫婦的長女謝心姚出了嫁,幼女謝心璇年紀又太小。謝夫人可憐其身世,見陸沅性格溫和,是個愛笑懂事、家教規矩的女郎,便從謝三夫人那處将人給接了過來,養在了膝下。</p>
自然了,其中是否也有幾分想撮合她與謝湛之意,謝夫人不明說,旁人不得而知。謝湛又是家主,大夥便是心裏揣摩,也不敢加以議論。</p>
謝湛自回府養病起,謝夫人日日親自督促熬藥,送藥的重任也交給了陸沅,且是要求,陸沅送湯藥來後,需得盯着謝湛喝下才能回去複命。</p>
謝湛知陸沅的目的,便坐在原處,等她端出藥。</p>
“表哥,該喝湯藥了。”陸沅柔聲說着話,将藥盞遞過去。</p>
謝湛仰頭飲盡,将空盞遞回,“有勞了。”</p>
陸沅收好藥盞後,并未直接離去,而是從袖中取出一卷紙,看向謝湛,怯怯地請求道:“沅兒作了一幅字畫,不知表哥可否替沅兒指導一二?”</p>
謝湛将目光落過去,心想着這位表妹畢竟是外人,連續幾日受母親差遣,每日兩趟冒着風雪從聞熙堂親自來送藥,也算辛苦,今日整好最後一日服湯藥,言語幾句,倒也算答謝,便颔首應了聲“好”。</p>
陸沅喜出望外,連忙朝謝湛身前去了一步,正要撐開自己的畫作,便聽西間一道含嬌帶媚的女聲傳來——</p>
“公子,您還沒用膳呢。”</p>
謝湛一頓,眼中的驚訝瞬間燃起,又被及時斂住。</p>
他騰地起了身,朝西間大步流星地行了過去。</p>
繞過座屏,便見扶萱一身婢女打扮立在窗牖旁,肅着臉色,好整以暇地看着他。</p>
謝湛突地起身離開,不明所以的陸沅也跟着走了過來。扶萱見她走來連忙垂首,恭恭敬敬地當好一位“婢女”,故而陸沅見到的,便隻是一位看不清面容的婢女站在自家表哥身前。</p>
上下掃視一番後,她詫異道:“表哥的院中何時有了婢女了?”且還是一看便是身段玲珑,無比惑人的那種。</p>
謝湛看着眼前與謝府婢女相差無幾的發髻,提了提唇,尚未開口,便聽“婢女”開口道:“奴是今日才來的。”</p>
主子未開口,這婢女卻搶了話,陸沅心生狐疑,“哦”了聲。</p>
三人靜了片刻,見矮幾上置了幾樣菜肴,陸沅主動道:“表哥,你先用膳罷,待吃完再給沅兒指導不遲。”</p>
婢女垂着頭,往食盒挪了一步,伸手去開食盒,道:“奴送的菜肴份額足,女郎若是要與公子吃夜宵,也是夠的,恰好多備了一副碗——”</p>
“不用。”謝湛利落打斷道,頓了片刻,道:“今日我一整日沒用膳,現下着實腹中空空。”</p>
言下之意便是:這些他全吃得下。</p>
陸沅聞言卻是看向謝湛,眼露關懷,道:“表哥怎能一日不用膳?還是該注意身子才好。”</p>
不料自己的話竟得到如此回應,謝湛面色微僵,不着痕迹地迅速掃了扶萱一眼,勉強點了點頭。</p>
陸沅即刻又道:“這處有些冷,你去端個火盆來罷。”</p>
這話明顯是朝扶萱說的。</p>
使喚上扶女郎,這還了得?</p>
謝湛心中一緊張,正要開口道不必,卻聽扶萱應了聲“好”,而後腳步快速地行到房門,理直氣壯地朝石清道:“石統領,煩請端個火盆來。”</p>
石清高聲道:“是。”</p>
新來的小婢女而已,竟然指使起石統領去幹粗活,且石統領還尤爲聽話服帖,此番地位颠倒地太異常了,陸沅不禁有些莫名其妙。</p>
還沒等她細想,謝湛便面無表情地朝她下了逐客令:“我還有公務,表妹先回罷。”</p>
陸沅無奈,垂眸看了手中尚未被表哥指導的畫作,再看謝湛疏離無比的表情,心知今日無望,隻得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謝湛書房。</p>
行到院中,回頭一瞧,陸沅更是驚地瞪大了眸子。</p>
雕花窗牖上印出的兩個模糊人影,竟然一下就合在了一處,遲遲沒有分開……</p>
明顯是相擁的模樣啊!</p>
陸沅一顆心突突亂跳,不由懷疑道:那婢女,莫非是表哥的通房婢女不成?</p>
可表哥不是清冷無比的郎君麽?她早打聽了幾圈,都說六表哥無欲無求的啊。</p>
此時書房裏,房門一阖,“無欲無求”的郎君從扶女郎背後牢牢地摟住了她的腰身。</p>
“宵禁鼓早敲過了,你還回哪兒去?”謝湛問道。</p>
扶萱沒躲他,聲音卻是極冷:“不勞謝公子費心,我帶了南郡公的令牌,随時可以回去。”</p>
聽聽,小女郎又開始喚他“謝公子”了,不是生氣,還能是什麽?</p>
謝湛俯下身,臉頰貼上扶萱的臉,輕輕磨了磨,說着“來都來了還走什麽”,嘴便一下一下往女郎的臉上啄,其中讨好的意味不言而喻。</p>
扶萱對此熟視無睹,伸手擰住郎君的耳朵,毫不客氣地往外扯。</p>
謝湛騰出一隻手,抓住扶萱的手往下壓,與她十指相扣,而後再次貼上女郎的耳朵,張嘴咬住她的耳垂,碾了碾,扶萱偏頭使勁躲,卻是逃不過郎君的“五指山”,被謝湛銜了回來。</p>
直磨地人癢癢不已,呼吸淩亂,謝湛才聲音缱绻地問:“夫人怎麽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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