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陽盈窗,雀鳥啾啾。</p>
扶萱被屋外玲珑的敲門聲喚醒——</p>
“女郎該起了,老爺等着你用朝食呢。”</p>
扶萱應了聲“好”,然而,甫一睜眼,對上的,便是一個白淨高凸的喉結。</p>
她蓦地清醒,瞠大雙目,往後仰了仰脖子,“你怎麽還沒回去?”</p>
謝湛緩緩睜眼,手指撚住懷中女郎落在手心的一縷柔順青絲,聲音沙啞又懶散:“累。”</p>
扶萱一聽,昨日主動勾人的記憶霎時湧現腦海,她不太自在地擡手摸了摸鼻尖,被衾中,兩條纖直小腿也互相搓了搓。</p>
沉默須臾,她嬌聲委委屈屈道:“要累的也是我啊,你看看,這裏,這裏,還有這裏,跟被人打了一通毫無區别罷。你怎麽這麽難伺候啊。”</p>
他的氣終是消了沒錯,可她付出的代價也是不小的。</p>
戲台子上那些絮絮情話她可是活學活用了一通,且爲了照顧他情緒,還由他多折騰了幾回,用時上可比往常多多了。累地她整個人精疲力盡。若非最後那時,她憑着僅有不多的意識裝暈了過去,他怕是還要沒完沒了地繼續折騰。</p>
謝湛嘴角微抽。</p>
他是累這個麽?</p>
況且,難伺候的人當真是他麽?</p>
二人原本是可以好好地将話說開的,她卻是擰着那股倔犟性子,一個勁地不讓他開口說一句話,故意來招惹他。</p>
且也不知何處學來的,磨人的手段一招接着一招,附耳朵朝他嘣出一句又一句膽大妄爲的話。</p>
結果呢,他被她不住煽起風點着了火,她卻又哼哼唧唧地叫苦叫累,好似再不收尾,人便要碎了似的。</p>
後頭倒好,直接憋着氣,裝暈了過去。</p>
當真是去戲樓經過了耳濡目染,屬實是個人才,唱戲的本事信手拈來,他稍微眼拙那麽一些,都要被她蒙過去。</p>
思及此,謝湛半邊嘴角上揚,看着倒打一耙的女郎,凝住她故作委屈的眸子,正要拉出一個諷刺的弧度回她,卻在這時,他喉中突地一癢,擰眉咳了聲。</p>
扶萱一驚。</p>
立刻擡手往謝湛的額頭挨了挨,蹙眉道:“你額頭好燙!”</p>
謝湛握過扶萱的手,往下拿到心口,口中不以爲意道:“風寒罷了,幾日便好。”</p>
也不怪謝湛得風寒,實在是鐵打的身子,也有被摧垮的時候。</p>
想想昨日,寒冬臘月的天氣裏,他大氅尚來不及穿,便帶着府兵奔去了樂安巷,而後又是一整桶涼水兜頭澆下,接着進入火場被“烤”半晌,最後是将扶萱整個人緊緊捂住,吹着寒風帶她回來的。</p>
如此幾番冷熱交替,加之年底公務繁雜,已是連日勞累,幾廂作用下,身體異常再正常不過了。</p>
“無事,咳咳咳……”謝湛本想安撫扶萱,卻是忍不住,連連咳嗽起來。</p>
而這時,外面玲珑大聲問候的聲音傳進屋中——</p>
“公子您來了。”</p>
“她還沒醒?”</p>
扶萱心下當即一慌,用手實實捂住謝湛的嘴,勾起頭,朝外大聲道:“哥哥,我醒了!這就起!”</p>
咳嗽這件事就是這麽失控,不是你想忍,便能忍得住。</p>
即使被扶萱結實地捂住了嘴,謝湛喉中的咳意也不允許他消停,他壓着聲量,極爲低聲地悶聲咳起。</p>
眼看着謝湛咳嗽的動靜漸次變大,扶萱心中愈發慌張,随即腦中靈光一閃,她極快地翻坐起身,抓起被衾,毫不猶豫地往上一扯一蓋,将謝湛整個人給捂了個嚴絲合縫。</p>
這還沒完,她竟也沒忘那兩隻昨夜才作惡多端過的手,擡将起來,牢牢壓在了謝湛面部上方。</p>
謝湛:“……”</p>
這是怕悶不死他不成。</p>
好在外頭的警報不一會就解除了,随着玲珑說了句“公子您慢走,女郎洗漱好便去”,扶萱一顆心終于重回了原位。</p>
她連忙掀開被子,查看謝湛這廂的情況,“長珩,你還好罷?”</p>
郎君一張俊臉泛着紅暈,不知是被憋的,還是因高熱而來的。</p>
謝湛不輕不重地看她一眼,鼻中嗯了一聲。</p>
扶萱方才也是怕扶昀聽得她閨房有男郎的聲音,一時慌不擇路蒙住了人,現在已然回神,便俯身下去,一顆頭跟小貓兒頭似的,往謝湛懷裏讨好地蹭了又蹭。</p>
其中的意思無非是:别計較我方才的行爲了。</p>
謝湛輕輕推開扶萱,坐起身,扶額緩了緩頭暈。</p>
“你怎麽了?頭疼麽?很疼麽?”扶萱也坐起身,焦急問道。</p>
不可否認的,這還是她第一回見身強體健的謝湛生病,都說“平素不生病,一生就大病”,扶萱這一聯想,心中難免愈發惴惴不安。</p>
她慌張焦慮的神色落入眼裏,謝湛側了下身子,将咳意壓了壓,有意避開二人相接的呼吸,淡聲道:“不礙事,這就回府尋府醫醫治。”</p>
說罷,也不等扶萱再關心,穿上衣裳,回來揉了揉扶萱的頭,拖着病體,悄然翻牆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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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公子雙頰暈紅地落在牆角,行動的腳步還頗爲虛浮,石清驚地瞪圓本就圓的眸子,急急迎了上前。</p>
“公子,您這是病了?”石清問道。</p>
謝湛随意點了點頭,吩咐道:“回府。”</p>
石清道:“方才府裏的人來消息,說是有一批伶人聚在了府門外。”</p>
謝湛眉宇微蹙,“伶人?”</p>
石清點頭,“倒沒說是作甚的,但奴想着,應是與昨日的火災有關。”</p>
“回府便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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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批伶人出現在謝府門外,足以引起整個烏衣巷人們的震驚。</p>
其中最爲震驚,準确說最爲憤怒的,乃是謝夫人。</p>
眼下聞熙堂的氛圍凝重不堪。</p>
謝淵臉色不豫地飲着茶,謝夫人一邊連連拍着心口緩氣兒,一邊歎道:“我說是鬼迷心竅罷,還需得多加考慮,你非不信,要由着你那好兒子去定親。你看看,這都是什麽事兒啊?一個女郎出入戲樓,體統盡失不說,人還沒過門呢,這一大早的,朝食都沒來得及吃,就被她招來了一群戲子,堵上了我們謝家門。真是不夠丢人的!”</p>
謝淵不似謝夫人那般容易沖動,他思索片刻,問道:“可有說是爲何而來?”</p>
謝夫人微頓,看向鍾嬷嬷。</p>
鍾嬷嬷忙疾步走到門口,朝院中來彙報的門房問了幾句,這才回來回複道:“他們說是來找小郎君的。”</p>
謝夫人面色一訝,與謝淵對視一眼,“找……七郎?作甚?”</p>
鍾嬷嬷搖了搖頭。</p>
謝夫人一張臉升起五彩斑斓。</p>
這謝家能稱爲“小郎君”的,隻有她最小的兒子謝躍,可謝躍今年才十五,與那戲樓的伶人們,能有何牽連?</p>
就在這時,張嬷嬷躬着身走了進來,道:“禀老爺夫人,家主此刻正在大門外見那些人。請夫人得空的話,也出門去一趟。”</p>
聽得謝湛出現,謝夫人的心神定了定,随即又狐疑道:“叫我?可有說叫七郎一起去?”</p>
張嬷嬷搖頭,“家主隻說叫夫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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