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無早朝,穆安帝歇在了姜淑儀的晨頤宮中。</p>
魏公公進來通傳南郡公和謝寺卿求見之前,穆安帝被姜曉服侍着剛用完早膳,靜默地喝着茶。</p>
姜曉絞着雙手,站在穆安帝身側,面露怯懦地看着穆安帝,看着這位掌管自己生死與命運的皇帝,小小聲地喚了句:“郎君。”</p>
這樣的稱呼顯然是違了禮法的。</p>
但從姜曉黃莺般清脆的嗓子裏喊出來,帶着的,便不是那種黏黏糊糊勾人的旖旎,反而含了許多使人歡欣的雀躍。</p>
教人一聽便知是個不谙世事的小女郎。</p>
也讓人身覺自己是年輕人。</p>
這便是年歲越發老去,原配妻子已故去後的穆安帝真正缺的。</p>
念着她年齡尚小,再見她滿臉委屈,穆安帝到底還是歎了一聲,軟下心腸,道:“你莫要再去長微宮鬧了。”</p>
見穆安帝明顯是饒過她的樣子,姜曉嗚咽一聲,委屈的眼淚奪眶而出,哽咽道:“可楊貴嫔無憑無據,僅憑一個故去的友人贈的玉佩便污蔑曉兒,曉兒如何能服氣?曉兒身世如何郎君是知道的,本、本就是出身商戶嘛,本就粗俗嘛……”</p>
“行了,莫再說了。”穆安帝打斷道。</p>
姜曉閉嘴,卻是再次故意哽咽了一聲。</p>
她暗自拿眼睇着她晨頤宮的各位宮女,想必是内部出了奸細,去那長微宮中告訴楊貴嫔,她随身有個來曆不明的像是來自男郎的玉佩,那頭才在宮中放了說她與誰私通的風聲出來,想吹入穆安帝的耳朵裏。</p>
幸好,在聽得宮裏流言的第一時間,在穆安帝知道有這一則流言之前,她便沖去長微宮,故意粗俗地罵了一番,表達自己被冤枉的憤怒。</p>
她出身商戶,不像楊貴嫔那種時常端着規矩的貴女,本就沒有不敢罵不敢說的,加之自小被祖母教育,該潑辣便要潑辣,要讓人瞧着你不好欺負,才能免得人來欺負你。故而,進了長微宮,便将那位罵得了個狗血淋頭。</p>
要說她不懼怕那現在暫掌後宮的人麽,也是假的。</p>
但是三人成虎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她手中有扶炫的玉佩,西陽郡的姜家藥肆現在也在扶炫名下,若是有人去查出,當初,扶炫不止給了姜家八十萬株轉讓藥肆的錢,還有很大一筆白白贈給她的,她可是多生幾張嘴也說不清。</p>
好在這玉佩十分普通,沒有任何所屬之人的痕迹,她給穆安帝說是一位已故手帕交兒時贈的禮,也說得通。</p>
如今餘家事已了,她的打算,不過是帶好自己的兒子,在這深宮中安穩度日。旁的,她也不奢望。</p>
就在這時,魏公公進殿,道:“陛下,南郡公、謝寺卿求見。”</p>
穆安帝“哦?”了聲,眉頭舒展,起了身,似自言自語地道:“二人怎一并前來了。”</p>
眼見穆安帝要走,姜曉“嗚”一聲,不顧形象地抽泣了聲。</p>
穆安帝身形一頓,回頭看向小小年紀的妃子,寵溺道:“行了,莫裝了,禁足免了。”</p>
姜曉破涕爲笑,圓臉上露出嬌憨的笑容。</p>
穆安帝的身影消失在晨頤宮後,姜曉的臉立馬沉了下去,招來夏荷,附耳吩咐了一通。</p>
夏荷連連點頭,悄聲問道:“主子,你是說那楊貴嫔與宮外的人有關聯?”</p>
“一定是!”姜曉道:“天下熙熙皆爲利來。餘氏剛去,她就掌了後宮,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必定是有人給她許了更大的甜頭。”</p>
夏荷笑道:“主子可是越來越聰明了。”</p>
姜曉道:“往前餘氏在世時如何敲打我的?我再不機靈點,受的氣不都白受了麽?多花點錢财出去,好好查清楚,要我知道是誰要害我,要我在宮中不得安生,我也不能由得他安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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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外,謝湛和扶炫并肩挺拔站立。</p>
兩人身量差别不大,皆披着玄色大氅,從二人身後望過去,除了頭頂的發冠一玄一白,倒像是複刻出的兩人似的。</p>
互相拱手見了個禮後,扶炫黑亮的眸子往謝湛身上上下一掃,神色頗有些警惕。</p>
扶炫不是個委婉性子,尤其在涉及扶萱的事情上,更是通身每個毛孔都充斥着緊張,他直白問謝湛道:“謝寺卿昨日作何欺負家妹?”</p>
謝湛眉心一跳。</p>
扶炫口中的欺負可不會指那樣的欺負,這是在說昨日,他在端王府前失态威脅扶萱一事。但既然扶炫的問話中不帶怒意,便也隻是試探而已。</p>
故而,謝湛面不改色道:“南郡公哪裏的話,昨日我休沐,與扶女郎相約了相見,這才去了端王府接她。”</p>
端王和謝家的世仇扶炫清楚,謝湛無事并不會冒着生命危險主動出現在端王府,等扶萱确有幾分可能。</p>
扶炫将信将疑地眯了眯眼,再看了一眼謝湛不辯神色的臉,又道:“那你擅自帶她去了何處?”</p>
誠然,這話扶炫問地有些逾矩,但扶炫問出這句話,顯然也是故意的,這是在提醒謝湛,扶萱的事他們扶家無時無刻不在關注着。</p>
謝湛不會不明白這點。</p>
昨日他甫一将扶家車夫趕下了馬車,扶萱身後便出現了侍衛,直到馬車到了鶴園,那侍衛才離去。</p>
風雪勁吹。</p>
霜雪在勤政殿門外打着旋兒地撲面,落在了兩位年輕又位高權重的郎君肩頭,氣氛微有凝滞。</p>
謝湛提了提唇,似笑非笑地看扶炫,半晌後,氣定神閑地道:“南郡公要想知道,莫如回去問扶女郎。”</p>
扶炫神色一冷。</p>
扶萱想做的事,他同叔父一樣,并不想多加幹涉,但絕不允許誰給她半分委屈。</p>
扶炫正要再開口,正此時,穆安帝步履匆匆而來,身後跟着滿頭華發的魏公公。</p>
甫一見到兩人,穆安帝便語含關切道:“你們怎麽候在殿外,都進來。”</p>
二人跟着穆安帝的腳步進了殿。</p>
穆安帝落座上首後,扶炫率先躬身道:“臣有要事禀報。”</p>
穆安帝并未屏退謝湛,示意魏公公給二位倒茶,道:“這兒無外人,你們都坐下說。”</p>
二人坐下後,分别将自己要說的話說了一番。</p>
聽罷,穆安帝的眉頭越鎖越深。</p>
二人說的事,竟然都指向了徐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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