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家的馬車碾在厚厚的積雪中,軋出了深深的轍印,車檐四角的鸾鈴在風雪中叮鈴鈴地響起,又消失在簌簌風聲中。</p>
扶萱又氣又怒地靠在馬車壁上,将腕上謝湛贈她的翠玉镯狠狠拔下,“啪”一聲丢在矮幾上。</p>
狗東西,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威脅她!</p>
不嫁!偏是不嫁!</p>
扶萱憤恨地想着。</p>
正這時,馬車突地一晃,驟然停了下來。</p>
眼看那剛放在矮幾上的翠玉镯要摔下去,預想到它摔裂的結果,扶萱心中驟然一緊,猛撲向前,“啪”一掌壓住了它。</p>
謝湛撩起車簾躬身而進,見到的就是扶萱那力道不輕的一掌。</p>
他詫了一瞬,既而大步行至扶萱身側,擠在她身旁坐了下。</p>
這一切發生在須臾之間,快到扶萱身子還俯在矮幾上,身邊便有一股涼意靠來。</p>
扶萱回神,抓起翠玉镯,直坐起身,将翠玉镯“啪”一下丢到他的懷中,大聲怒道:“你給我滾出去!”</p>
端王府門口她是被他突然而來的鬼魔模樣給吓傻了,現在回神過來,恨不得踹他幾腳解氣。</p>
再給她一次機會,她定當面将他罵個狗血淋頭。</p>
現在他竟還敢鑽進她的馬車,出現在她眼前。</p>
扶萱一對圓溜溜的黑眼珠恨恨地瞪謝湛,盛着滿滿的憤怒。</p>
謝湛穩穩接下镯子,想起剛進車廂時她緊張地挽救手镯那瞬,心下了然,小女郎這是又氣他,卻又舍不得他送的信物被損傷。</p>
他虛咳一聲,看着扶萱清晰地道歉:“萱萱,我錯了。”</p>
扶萱微一晃眸光,卻是撇臉不再看他。</p>
見扶萱并不搭理,謝湛揉了揉眉心,溫聲解釋道:“我今日喝多了,方才胡言亂語的。萱萱,原諒我罷。”</p>
态度軟和,低聲下氣,表情真摯,毫無絲毫方才那咄咄逼人的氣勢。</p>
可扶萱此刻還怒火中燒,并不想原諒。</p>
說真的,她從未被人像他方才那般對待過。</p>
堪稱毫無風度,聽不進她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朝她說的話皆是質問,眼中的戾火還想要将她燒滅似的。</p>
現下,她氣地不可自抑地往最壞的方面揣度他,方才當街他便用力搖她,無人之處,豈不是還要動手打她?</p>
思此,扶萱更是氣上一層。</p>
她擡起下巴,直接明了地驅趕道:“你給我滾下去!”</p>
“萱萱……”</p>
謝湛的祈求被扶萱再一次恨聲打斷:“我讓你下去!”</p>
見她滿臉盛怒,眼中決然,謝湛無奈,隻得聽從她的意思,出了車廂。</p>
謝湛走後,扶萱朝車夫吩咐道:“不必去東市,直接回府。”她已全然失了給他備禮的心情。</p>
馬車約莫半個時辰後停下,扶萱氣已散了幾分,她攏住披風,彎腰走出。</p>
甫一出了車廂,她便怔在了原地。</p>
哪還有半個車夫的影子?</p>
趕車的是謝長珩,此刻他站在車下,面色蒼白,滿臉水滞,頭上臉上都往下滴着水,雪白的衣袍已濕透,袍擺上還沾上了半截泥印子。</p>
要多可憐,有多可憐。</p>
扶萱的心髒縮了一下。</p>
最是衣裳齊整、注重體面的郎君,現下卻是渾身上下狼狽不堪。這麽冷的天,他沒穿大氅,還驅了那麽久的車。</p>
如此想着,她不免心中又軟了些。</p>
見她停在車轅處不動,謝湛若無其事地伸手牽她,“萱萱,下來罷。”</p>
扶萱心中還憋着股氣,不管謝湛伸出的手,自己扶着車廂廂壁,自顧自下了馬車。</p>
一落地,她人再次滞住。</p>
他這是将她帶到了鶴園!</p>
見她眸中震驚,又似要折身而返,回馬車打道回府,謝湛攔下她人,道:“天已晚了,風雪正盛,今日便在此歇息罷。”</p>
他方才在車轅上已被涼風徹底吹清醒,冷靜下來後,很是後悔今日失了分寸逼迫她。他心知今日不将扶萱安撫好,這個結過不去,扶萱隻會更疏遠他,這才将人帶來了鶴園。</p>
謝湛話落,扶萱受他影響,擡眼看了下天色。</p>
正此時,下人上前來趕馬車。</p>
扶萱用宛若謝湛是陌生人的态度,冷聲朝下人吩咐道:“将這位公子送去烏衣巷。”</p>
無辜的下人不知所措,看了眼謝湛,又回眼看扶萱,目光在二人之間徘徊,很是爲難。</p>
扶萱見狀立刻火了,怒道:“我說的話是不是不作數了?到底誰是你的主子?”</p>
說到此處,謝夫人當初在鶴園說的那些話湧出腦海,扶萱越想越氣,自嘲似地譏笑道:“我怎忘了,你們,連着這個園子,全都是謝家賞給我的!他才是你們的主子!他說的話才作數……”</p>
“萱萱,莫說了。”謝湛再聽不下去她當着奴仆胡言亂語,打斷她的話,“我走便是。”</p>
扶萱也并非真要謝湛頂着這身濕透的衣衫回去,不過是氣不過他方才那番威脅,這才氣憤地趕他走。</p>
待謝湛當真應下離開,她心中不免又有些後悔,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可話已說出去,她自然丢不開面子去收回。</p>
她扭頭再不看謝湛一眼,邁着氣憤的步伐,大步進了鶴園。</p>
謝湛在原地看她憤然的背影定了幾息,終是擡步默默跟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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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p>
棠梨苑的婢女們見女郎和郎君前後腳進來,面色皆是黑沉不豫,便識趣地默聲行了禮。</p>
仟雲接過扶萱的鬥篷圍脖等物後,見她額發濕透,問道:“女郎可要先行沐浴一番?”</p>
扶萱對謝湛在她身後一無所知,悶悶地道:“晚些罷。你們先出去。”</p>
婢女們應聲退下,在二人身後關了房門。</p>
扶萱走進内室,踢掉繡鞋,“咚”一聲撲到床上,将整張臉埋入被衾中,眼淚吧嗒吧嗒地不住流淌。</p>
兇她,給她甩臉色,還威脅她。</p>
還有、還有,分明是來給她道歉的,讓他走,他就真走了!</p>
她再也不理他了!</p>
扶萱一顆心又痛又悶,想着這屋裏無人,無聲的哭泣便漸漸變成了嗚嗚咽咽。</p>
直聽地一旁靜靜看她的謝湛心碎。</p>
她肩膀一聳一聳的,整個人抽抽搭搭,謝湛落座床沿,試探着拉她的手臂,“萱萱,你聽我說。”</p>
突地聽到謝湛的聲音,扶萱哭泣的動作一頓,擡臉看他,哭腔道:“你怎麽還沒走?你滾!”</p>
小女郎分明看他的第一眼裏有喜色,嘴上還故意兇巴巴的。</p>
謝湛厚着臉皮道:“日思夜想,好不容易才見到你,我不想滾。”</p>
扶萱微頓。</p>
哭了一場情緒釋放了不少,加之他舍下顔面幾番哄她,現在還一本正經地對她說着情話,扶萱心中舒坦了些,她噌罵道:“不要臉。”</p>
她還是在兇他,但好歹氣勢弱了幾分。</p>
謝湛勾了勾嘴角,伸手去抹她的眼淚,“莫哭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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