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每個人喝醉酒的表現皆不同。</p>
有平素寡言少語的突變話痨;有一本正經的變地瘋瘋癫癫;有平常笑容滿面的醉後不住哭哭啼啼怨氣沖天……</p>
總之,喝醉就老老實實睡覺的占少數,大多數人,是酒後吐真言。</p>
扶萱就是普羅大衆之中的一員。</p>
扶昀見她雙頰酡紅,雙手捧着下巴,目光炯炯地朝參宴各個郎君臉上瞄,目中若裝滿繁星,很快就要裝不住,流溢出來,連忙将她背回了清溪園。</p>
再不離席,她保準能沖到人面前去,叭叭叭地一個勁兒誇人。</p>
“伯父您真是英明神武”“伯母瑰姿豔逸”“阿母最是傾國傾城”“阿父溫文儒雅”“哥哥當然是風度翩翩”這些話倒是還好,偏偏她還有别的招。</p>
“周詩圖你的屁股上還有惟妙惟肖的畫嗎?給我欣賞一下啊”“這位小郎君你的嘴真像顆鮮嫩的櫻桃”“這位美如冠玉的哥哥,就跟話本子裏的一模一樣。”“斷雁孤鴻的郎君,你可有心儀之人了?若是沒有,明日你來我家,我們去望江亭遊玩……”</p>
——這般真情實感的話,他可曾聽她賊心不死地說過幾籮筐。</p>
其中,還不乏對着陌生人。</p>
偏巧她的記憶隻存在于開口的那一刻。</p>
翌日有些當了真的人果真上門來等她時,她卻早将醉話抛卻至九霄雲外。</p>
自她被封爲縣主,建康城來提親的不在少數,今日出席的幾位儀表不凡的男郎皆是未有婚配之人,他可不能放任她發作,醉酒之下,逮個人說“斷雁孤鴻的郎君,你看我也是獨身一人”這種,她清醒後會找地縫鑽的話。</p>
果不其然,将将回她自己的地盤清溪園,扶萱就嘿嘿地傻笑起來。</p>
一看就是在回味,方才那些男郎們,身姿美貌上的各有千秋。</p>
吩咐好下人備醒酒湯,扶昀便見她開始嘟哝細數客人的優秀,無奈地搖搖頭,連忙逃遁。</p>
臨走之前認真地吩咐玲珑:“明日記得将她今日說過的話,一字不落地重複給她聽聽。就說,她是在宴席上,當着人家的面說的。”</p>
玲珑“啊?”了聲,心想,自皇家春獵回來,自家公子怎麽就變了,總以故意看女郎出糗爲樂。</p>
扶昀吩咐的“任務”玲珑并未完成,因爲代替她的另有其人。</p>
扶昀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位白衣公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了扶萱房中。見狀,玲珑連忙放下醒酒湯,腳步一轉方向,阖上房門,識趣地退下了。</p>
四目相對,扶萱“哎?”了聲。</p>
“謝長珩也來參宴了?來、來,這裏、這裏還有位置。”</p>
謝湛從善如流坐在她身側,上下打量她。</p>
看扶萱支起下颚,滿面春色,他陰恻恻地問道:“你口中的‘傅粉何郎’,是指的哪位?”</p>
“周詩圖周小公子啊,比小時候更唇紅齒白了呢。”扶萱雙眼迷蒙,悅聲回道。</p>
末尾的“呢”字被她唱地婉轉低回,顯然含着的,是與有榮焉的驕傲情緒。</p>
“哦?”謝湛道,“那你那‘端王哥哥’,又是如何?”</p>
扶萱嘿嘿兩聲,“自然是器宇軒昂,智勇雙全!”</p>
不等謝湛再問,扶萱繼續:“劉家郎君竟然會笑呢,跟與我遊玩時真不一樣,笑地真讓人如沐春風。”</p>
謝湛将醒酒湯壓她嘴邊,切齒道:“對周家六郎,有何印象?”</p>
扶萱被迫咕噜咕噜灌了幾口湯,認真回道:“雖是個狂蜂浪蝶,眉眼間的風流卻是自成一派,況且……”</p>
“況且什麽?”</p>
“況且,他人好體貼!見我咳嗽,還替我拍了拍背。”</p>
謝湛眉眼迅速駭沉下來,裝滿驚濤駭浪的眸子微微眯起。</p>
怒意填胸,他的胸膛劇烈起伏了幾瞬。</p>
臉色變幻幾分後,他深吐一口氣,“謝長珩呢?”</p>
他是對着她咄咄盯視,意思是你最好說些好話來。</p>
可雙眼迷離的扶萱實則已看不清他的模樣,更認不清他是誰人,聽着極爲冷漠不善的語氣,她蹙了蹙眉,撇嘴委屈道:“好兇。”</p>
話畢,她還縮着肩,老老實實地一動不動,俨然是一隻受驚的鹌鹑,在怕他動手打她。</p>
她這副模樣,簡直是對他人品最大的侮辱。</p>
謝湛氣地一張俊臉漲紅,一股氣憋在嗓子眼,額側青筋結結實實地跳了幾跳。</p>
“我何曾打過你?”半晌後,謝湛調整好情緒,語氣平緩地問道。</p>
扶萱靜了半晌,好像明白了與她對話的是謝湛,眨眼委屈道:“你前幾日還打了我呢。”</p>
前幾日?</p>
那便隻有床笫間的調情了。</p>
謝湛輕擡眉尾,一雙清冷的眸子含着戲谑,問:“疼?”</p>
他沒輕沒重地折騰她的回憶漫上心頭,扶萱點了點頭,委屈:“都腫了。”</p>
謝湛微頓,随即反應過來小女郎的意思。</p>
這話題怎就扯到了這裏?</p>
始終沒聽到扶萱對他的真實心聲,謝湛并不死心。</p>
片刻沉默之後,他再問:“你認爲謝長珩如何?”</p>
扶萱毫不客氣地誇道:“模樣當真極好,身姿挺拔頃秀,氣質也沒得挑,清隽雅逸,白衣飄飄不失道骨仙風的味道,才氣橫溢,學富五車……”</p>
倘若此刻扶昀在場,定會給謝湛潑瓢冷水,無情地揭穿,扶萱醉酒後造作的誇獎。因爲她隻會誇人,不會損人,便是任何人問她,她都能誇出一朵花來。</p>
連對着一隻被她救了命的醜狗,她都在端王府誇過,啊!它真是醜地可愛,醜地别具一格。</p>
可惜,謝湛經驗匮乏,無知無覺。</p>
他整個人被誇地飄飄然,下壓的嘴角淺淺往上翹。</p>
翹了會後,他得寸進尺地連哄帶誘道:“既是這般,那你不如嫁給他。”</p>
扶萱神色頓住,紅唇微張,還要繼續誇人的動作停了停。</p>
而後,轉了轉不清明的晶亮美眸,她鄭重其事地分析道:“你不覺得,嫁人的話,還得嫁扶昀和張五郎那般的才好麽?成日溫溫柔柔的,溫潤如玉,爾雅溫和,猶如冬日夏雲,就是惹到了他也不打緊,絕對絕對不會朝你計較的。”</p>
話畢,她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口中還迷迷糊糊道了句“可惜”。</p>
再内斂的郎君,聽得自己心愛的女郎當面說,想嫁的另有良人,都免不得肝火大冒,五内俱焚。</p>
五日來,他寝食難安,每日派人去聞熙堂打聽,父親何時在家能叫媒人上門。</p>
這親事,絕不能再等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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