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離開,謝夫人一股氣洩去一般,頹然地坐在石凳上,擡手連連拍着額頭。</p>
想她風光這麽多年,何曾受過這般委屈?</p>
便是謝淵也不曾給她這般下過臉。</p>
今日倒好,先是扶家女毫無顧忌地在她眼前說什麽搞到了她兒子,再是謝湛甫一到來,當着外人就朝她甩臉色。</p>
她也顧不得身邊人是姓什麽的兒媳,苦笑道:“我也沒怎麽着那位罷,不過是說了兩句,你看看他,護短護成什麽了?眼中可還有我這個母親!到頭來,我這做親娘的,在他心裏的分量,遠遠不及個寡廉鮮恥的女郎。”</p>
王氏看她婆母一眼,不敢多說,隻是一味替她輕輕撫着後背。</p>
看家主那般疼愛的架勢,這位婆母口中“寡廉鮮恥”的女郎,保不準就是将來的主母,她哪敢置喙?</p>
謝夫人自顧自繼續:“要是早些時候便去王家提親,何至于到今日這境地?”</p>
突地又想起上回謝湛與謝淵在聞熙堂談的王家之事,謝夫人改口道:“建康城這麽多世家貴女,都怪我,及冠便由着他!”</p>
被謝湛喚上前來後,一直沒敢開口的鍾嬷嬷安慰道:“夫人莫急,少年郎愛慕女郎,不過是圖一時的新鮮罷了,過了新鮮勁頭便好了。你沒看往前那非張家女不娶的王四郎,張家女甫一出嫁,他便娶妻生子了麽。”</p>
不愧是謝夫人身旁伺候了幾十年的老嬷嬷,甭管這話安在謝湛身上有沒有用,當下情況确是安慰到了謝夫人幾分。</p>
謝夫人面色漸緩,這才帶着奴仆離了鶴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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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湛将扶萱帶進了屋,不顧她反對,硬是親自替她系上一件披風。</p>
面對這種不合時宜的熱情,扶萱哭笑不得。</p>
本就在室内,哪就冷到要系披風的地步?</p>
她徑直走到内室,又将披風解了下來。</p>
見她如此,以爲她就是不想領他的情,謝湛臉色難看了寸許。</p>
扶萱将披風搭在屏風上,轉身正要出門,忽然被他從身後抱住,後背襲來一股暖意,撲面而來冷香氣息。</p>
謝湛略微躬身,兩隻結實的臂膀箍在扶萱纖細的腰間,下颚置在扶萱肩上。</p>
扶萱頓住。</p>
怎麽、怎麽就抱上了?</p>
許是許久未曾相擁,許是這樣擁抱的姿勢比面對面那種更親密,扶萱一顆心不由砰砰砰地極速跳躍。</p>
即使往前有過耳鬓厮磨,可現在二人并無有婚約在身,缺少了一種名正言順的理由,現下再如此親密,總有一種偷偷摸摸的感覺在。</p>
有着私相授受的羞恥,又有着違禁的刺激。</p>
扶萱心跳持續加速,面頰燒地通紅,她扒着腰間的手,耳朵竭力偏離肩上的頭,有些不自在地道:“你、你放開!”</p>
嬌聲輕顫,惹得謝湛喉結滑動。</p>
他太了解她了。</p>
脈搏跳動地這般快,眼中慌張又羞澀,掙紮也未使什麽力氣,還不能說明她隻是口中拒絕麽?</p>
謝湛手臂紋絲不動,扶萱耳朵偏一寸,他就往她耳邊再靠一寸,直到扶萱的頭歪到不能更歪,他這才将唇對着她的耳朵,認真道:“無論母親今日與你說過什麽,都莫要往心上去。你要嫁的,是我。我與你保證,往後她再也不會爲難你。”</p>
扶萱在謝湛的懷中扭了下身子,想了想謝夫人的話。</p>
其實謝夫人統共也就說了兩個意思,一個是謝家賞了她這個園子,一個是諷刺她得這個園子的手段。</p>
雖是有些難聽,但許是剛進建康城那陣她聽得更難聽的話太多,冷嘲熱諷在她這處早有了抵抗力,扶萱還當真沒如何被氣到。</p>
她道:“她說的其實也沒錯,都是事實。”</p>
謝湛不知二人談了什麽,但直覺并不會是什麽好話。</p>
謝湛深吸一口氣,與她貼地更緊了些,嘴唇徹底貼上了扶萱耳朵。</p>
“萱萱,你我婚事作廢并非彼此本意,既如此,我遣人上門重新提親罷?”謝湛稍頓,“若是你覺得賜婚更佳,我可進宮請聖人重新給道旨意。”</p>
扶萱眼睫輕顫,躲着謝湛的唇,正要朝他道“我們不合适”,便聽謝湛請求道:“萱萱,嫁給我罷。”</p>
扶萱頓住神色。</p>
見她愣住,謝湛嘴角噙了一抹笑意,他将她轉了個方向,讓她正對着他。</p>
四目相對,謝湛的眼眶染上濕潤,喉結滑動了好幾回。</p>
扶萱有些不解地看他。</p>
她從沒見眼前郎君這樣過,從未。</p>
她見過他的倨傲、冷漠、嚴厲、憤怒、滿目哀求,甚至還見過他的故作風流,卻沒有見過這樣,眼神專注深情,眉梢輕松喜悅,嘴角勾地異常好看和煦。</p>
“失而複得”四個字洋溢在心間,謝湛看着扶萱潋滟的眸子,再次認真道:“嫁給我罷。”</p>
他的聲音素來深沉淡雅,此刻再揉着幾分溫柔說出口,那股子勾魂攝魄的引誘味道更加濃厚,直能教聽的人羞紅耳朵。</p>
想及片刻前才跟謝夫人對峙,果斷說不想進謝家,現在卻被謝湛求娶,扶萱抿了抿唇,一時真不知該如何回應。</p>
母子兩人的态度差别也太大了些。</p>
見扶萱不語,謝湛自信道:“你喜歡好模樣的郎君,整個建康城,應是沒有比我更好的了。”</p>
二人回來時下着秋雨,路中間他将她摟在懷中護着,回來後又隻顧着給她取披風,根本沒拾掇自己。</p>
此時此刻,郎君面上還有幾滴雨珠,細碎地粘在高挺的眉骨上,有着一種溫雅中含着不羁的俊朗。</p>
扶萱心中微顫。</p>
其實,他說的也沒錯。</p>
怔怔地看了片刻,扶萱回神,嘴硬道:“但我喜歡知情識趣的郎君。”</p>
一掌緻命。</p>
謝湛兀自自誇的勇氣,被霎時砍掉了一半。</p>
他冷靜片刻,從鼻尖輕逸出一絲笑,再次道:“扶女郎,五個月了,你還看不出來我謝長珩的脾氣麽?對着你,我不也很知情識趣?”</p>
哪有這般沒臉沒皮接二連三自誇自己好的人?且還是端着一股子驕矜自持的神态,語氣平平無瀾地說出來。</p>
扶萱心裏直想笑,卻繃着臉,端着鎮定自若的神态,故意一本正經道:“沒看出來。”</p>
謝湛靜靜地看她半晌,複而又問:“那你還要怎麽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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