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p>
劉宴話落,扶萱看他的眸色蓦地一晃,握着杯盞的手指緊緊收縮。</p>
她僵住脖子,腦中一片空白地看劉宴起身朝她身後拱手,一時不知該不該轉頭。</p>
轉瞬一想,當日已說地清清楚楚,二人往後再無瓜葛,此刻自己又何必這般唯唯諾諾,當是拿得起、放得下才行不是麽。</p>
是以,扶萱暗提一口氣,從容不迫地起身,作勢向來人禮貌問候。</p>
“表弟,真巧。”來人同劉宴招呼道,繼而看向扶萱,禮貌颔首。</p>
“表嫂。”劉宴繼續問候道。</p>
原是謝四郎謝琛與其妻王氏,扶萱在謝家雅集上見過。</p>
她朝二位點頭招呼,松了一口氣時,心間又似有一瞬失落閃過。</p>
“我在遠處見到這亭裏的人像你,你表嫂還說我看錯了罷,我這才過來瞧瞧,這不,還真是你嘛。”謝琛道,擡手拍了拍劉宴的肩膀。</p>
這個時候出來春遊賞景的人不少,丹亭本也是在開闊之處,幾步開外便是一條逶迤石徑,這石徑是上下山行人的必經之路,故而這亭中之人被來往遊客看到,并不算稀奇。</p>
“難得春光晴好,這才邀了扶女郎前來同遊。”劉宴如實道,也是給他的表哥解釋緣由。</p>
謝琛極快地看了眼扶萱,又轉眼上下打量一番劉宴,幾分調侃道:“你穿這身,我方才遠遠瞧着,第一眼還以爲是六弟來着。”</p>
雖不知具體詳情,卻也知扶萱與謝湛有過婚約,且從家母那處聽過,自家七妹與謝六郎的婚事作廢,便是與眼前女郎相關,王氏自然不會待見扶萱。</p>
她暗睨扶萱一眼,接話道:“四郎開的什麽玩笑,你可是忘了,今日婆母在府中設宴請了劉家表妹,六郎陪着呢。”</p>
這話說地意味深長,混慣官場的謝琛自然聽出了弦外之音,是暗示六弟對那還未及笄的表妹有什麽特别。</p>
他面色一僵,出口的話語氣微重:“六弟日日忙地腳不沾地,何來時間陪同誰?”</p>
見丈夫隐有怒意,王氏改口道:“瞧我糊塗了,是啊,六郎現在當家,日夜忙碌,定是沒有時間參宴的。”</p>
兩夫妻你一言我一語說完,又同劉宴問候一番劉耽與嘉陵長公主身體康健,不多時便與亭中二人告了别。</p>
相見也有半個時辰,雖說是初次相會,扶萱與劉宴倒也算不上冷場,二人一問一答,往複來回,相處起來還算和諧。</p>
劉宴雖是話不多,但有與謝湛那樣的悶葫蘆相處經驗在前,扶萱早練就一身自我尋樂的本事,在劉宴沉默之時,她便默默打量他,審視他一身略顯寬松的衣裳,或是移眸看向江中來往船隻,暗自比較着荊州那處河道的差别,聞着花香,沐着春陽,時辰也算好打發。</p>
母親是伯母的親姐妹,爲人知禮,雖說年紀尚小,但行爲舉止淡雅從容,人也不聒噪,如果彼時進建康城後,聖人賜婚的乃是眼前之人,而非那位,或許會有好結果。</p>
扶萱飲茶,提唇笑了笑。</p>
人生哪有如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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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扶萱的馬車消失在蜿蜒山路的拐角,石徑另一側,一棵能将丹亭全數收入眼底的老樹後,謝湛迤迤然走出。</p>
站地過久,他肩上與頭頂皆沾上了落花,一身墨綠錦袍托着玉面和花瓣,大有綠葉捧紅花的美感。</p>
劉宴見他出現,朝他大力揮手,快走幾步迎上前去,朗聲道:“表哥,裝地可累死我了!倒茶時,緊張地我腿肚子都在發抖。你說好的給我朝王霁之讨幅字,可莫要忘了!”</p>
說話間,他面上哪還有方才那份淡雅從中,全是世家小公子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p>
謝湛點頭應下。</p>
自從王子槿在明月山莊養傷,倒是日日勤于練字,他本就自小在其叔父王成逸的傳授下,具有堅實的筆法基礎,此番苦練,不僅繼承了王成逸的風格,且還博采衆家之長,兼善諸體之美,當下已是受到了文人墨客極大的推崇,赢得了極高的名望,可謂一字難求了。</p>
得謝湛再次應下,劉宴笑地見牙不見眼。</p>
謝湛一邊腳步匆匆打道回府,一邊問劉宴:“她今日都說了什麽話?”</p>
劉宴一字不漏地将今日與扶萱的對話講出,末了,道:“我按你說的時日約了下回,她沒應下,隻道屆時再說。我家的雅集,她也說到時再看。”</p>
謝湛微擡眉梢。</p>
在意料之中。</p>
按她的性子,定不願與這幾大世家有何關系。要不然,之前去見的幾位郎君,便不會都是清流之家的人了。</p>
數日未見,她倒是沒心沒肺地同旁人相看地歡,全然将他抛之腦後的作态。</p>
隻不過,今日多次打量劉宴穿着的神色,視線落了幾回折扇和茶具,到底還是出賣了她幾分。</p>
——“忘了我,我也會忘了你。”</p>
謝湛微提唇角。</p>
萱萱,你怕是忘不了我。</p>
不知不覺中,謝湛面上露出了運籌帷幄的自信。</p>
“若她後頭應你的約,及時與我回話。衣裳你自個做兩套類似的備着,折扇上莫要寫字畫畫。”</p>
朝劉宴吩咐完,謝湛彎腰進了一輛十分不打眼的普通馬車。</p>
喬妝過,貼了滿臉絡腮胡的石清猛甩馬鞭子,争分奪秒地往回趕。</p>
要知道爲了來“赴約”,他家公子可是将幾個重要聽賬都推了,當真浪費了不少時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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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劉宴那身裝扮驚住後,扶萱頹了幾日,這幾日裏自然也歇下與人同遊的心思。</p>
這日,她照舊在她的清溪園蕩秋千,玲珑拿着一個帖子小跑着上前,開心道:“女郎,你瞧瞧這是誰給你的!”</p>
玲珑在扶萱教導下學會了千字文,自然識字,甫一從門房處拿到東西,便馬不停蹄地往清溪園趕了過來。</p>
扶萱接過一看,睜大了眸子,驚訝地高呼道:“是瑤瑤的字!我與她真是數月不曾相見了。”</p>
繼而又有些惆怅,“可她在明月山莊,若邀我相見,我如何去……”</p>
她現下與謝家毫無關系,去人家的機密之地,不甚妥當。</p>
“女郎,你看這裏,好像還寫有别的。”玲珑眼尖地看到帖子背後的小字。</p>
扶萱聞言看去,隻見張瑤約她的地點乃是濱江樓,非是要她去明月山莊,她心中稍微松下一口氣,摩挲着帖子上張瑤親自粘住的一隻幹花,粲然一笑。</p>
一雙亮黑的眸中含嬌含俏,水遮霧繞地,媚意微微蕩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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