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之間,山澗之中,扶昀便與殺手們纏鬥在一處,截斷他們往扶萱二人處射箭的動作。</p>
見扶昀一人對戰數人不乏吃力,謝湛放開扶萱,吩咐道:“在此等着,莫動。”</p>
說罷,他躍身向前,加入了對峙之中。</p>
扶萱一顆心從方才的羞憤徹徹底底地變爲了擔憂,她看着不遠處謝湛和扶昀二人的身影,躲在一顆樹後,提着心,攥緊了雙手。</p>
好在扶昀雖是溫和性子,行武時卻是招招狠厲,加上謝湛身手不凡,不肖片刻,二人便将數十位黑衣蒙面之人制服。</p>
扶萱大松一口氣,這才從樹後起身,高喊着“哥哥”,往扶昀身前跑去。</p>
然而,人剛跑了幾步,忽聞“轟隆”之聲,扶萱腳步踉跄,身子不受控制地趔趔趄趄起來。</p>
扶萱有一瞬懵怔,待她反應過來乃是再次發生了地動之後,揪起了一顆僅僅稍緩了片刻的心,瞪大眸子朝扶昀二人方向看去。</p>
隻見二人所處的山澗上方山體不住崩裂,大大小小的石頭如暴雨砸落,墜入山澗,瞬息之間,轟鳴不絕,塵埃四起,天地搖晃不止,即刻便模糊掉扶萱看向二人的視線。</p>
扶萱被晃到就地而坐,想及方才目中場景,腦中炫白一片,一顆心一墜再墜。</p>
待地動停止之後,她慌亂着腳步,立刻朝山澗奔襲過去。</p>
“哥哥!謝湛!”</p>
顫抖哽咽的呼喊聲響徹在山谷之間,失了嬌媚柔軟,隻剩驚慌失措,隻剩膽顫心驚。</p>
尋着記憶跑到方才二人所處的位置,隻見剛才還藍幽幽的一汪小池已經被崩塌下來的泥石覆蓋,入目隻剩泥石堆砌的廢墟一片。</p>
而在廢墟邊緣,巨石旁側,尤還露着一片衣衫。</p>
是湛青色。</p>
腦中轟隆一聲,扶萱跪地哭出聲:“扶昀!扶昀!你别死啊!我沒忘記你,你不要死!嗚嗚嗚,你别死啊,哥哥!我知錯了,我不該喚旁人哥哥,哥哥,你别死!”</p>
一聲接一聲痛徹心扉的哭泣響徹天地,扶萱一邊使盡全力去推挪那方巨石,一邊懊悔大喊——</p>
“哥哥,謝湛,你們别死!我裝的,我誰都沒忘記,你們快起來!嗚嗚嗚嗚……”</p>
她兀自哭地傷心欲絕,推移不動那石頭,隻得失力地頹在原地,雙手掩面而泣。</p>
也不知哭了多久,哭地嗓子都啞了,喉間也生疼,這才聽得後方有聲音前後腳響起——</p>
“萱萱。”</p>
“萱萱。”</p>
一聲若冷泉滴玉,一聲如春風化雨。</p>
扶萱停頓一瞬,放下雙手,錯愕地緩緩轉身看去。</p>
她身後不遠,扶昀與謝湛并肩而站,再後,有扶潇,扶謙,陳恬,白闌王世子,幾家她不認識的郎君,以及石清,與一衆侍衛……</p>
扶萱目光緩緩聚焦,盯住扶昀的衣袍,隻見他的袍擺缺了一片,她怔怔回身,确認般地伸手去扯那巨石下的衣衫。</p>
刷啦。</p>
輕而易舉便将其扯了出來。</p>
扶萱腦中“轟”一聲響起,神色呆滞地盯住那片衣衫半晌,“我知錯了,我不該喚旁人哥哥”“我裝的”“我誰也沒忘記”不住地在耳邊萦繞,扶萱再無勇氣扭頭看那幾十号人。</p>
生平第一回朝人道歉。</p>
生平第一回自我忏悔。</p>
生平第一回自毀顔面。</p>
丢人。</p>
太丢人。</p>
扶萱差點閉氣。</p>
她果斷地阖上雙眸,朝軟和的地上暈倒了過去。</p>
須臾後,她的耳邊便響起扶家兄長們熟悉的聲音——</p>
“昀弟還是你背罷。”扶潇道,“啧啧,這臉花的,什麽啊這是?狗屎麽?”</p>
你才沾了狗屎!</p>
扶萱顫了好幾顫睫毛,任由扶潇用他那冰涼的洞箫在自個臉上一下又一下地戳,暗歎潇哥哥最是不憐香惜玉。</p>
又聽得耳邊扶昀輕聲回扶潇:“應是泥巴。”</p>
“二哥,來,我倆扶她起來放昀弟背上。”是扶謙的聲音,仿佛壓着笑意。</p>
在幾人利落幹淨的配合下,扶萱穩穩地趴上了扶昀的背。</p>
“别給她悶着了。”扶潇說着話,将扶萱埋着的臉刻意挪了出來。</p>
潇哥哥定是故意的。</p>
扶萱腹诽,并閉緊眸子,裝暈到底。</p>
扶昀總算起步,扶萱暗松一口氣。</p>
可堪堪走了幾步,突地又停頓了下來,扶萱心中正起狐疑,便聽扶昀溫聲道:“謝六郎,多謝相助。”</p>
“不必。”</p>
扶萱僵住脖子,凝神屏息。</p>
她便是阖着眼,仿佛也能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對方,此刻落在自己面上的,是飽含審度與戲谑的晦暗眼神。</p>
“嘶——”</p>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身旁人驟然呼痛一聲,呼地扶萱抖了抖睫羽,差點睜開眼睛。</p>
但她忍住了。</p>
他身強力壯,身經百戰,身份又那般尊貴,謝家的大夫定會好好治他,誰也不會讓他有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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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花草生,燈火已黃昏。</p>
曦樂園行宮裏人聲鼎沸。</p>
許是驚吓過度,許是終是趴上了最熟悉又久違的兄長背脊,裝暈的扶萱半道便睡了過去。</p>
扶家衆人看她睡地熟,也未擾她,嘉陽長公主的随行婢女給她擦洗幹淨臉頰,便由她睡下,而後衆人彙聚在了大堂,聽着各家的消息。</p>
此次地動非是多麽大的地動,但宇微山本就是多石之山,不止多處山體崩塌,便是連東西兩側的山塹也被推地合在了一起。</p>
聽說地動發生之時,外圍的溪邊便砸下了無數山石,幾位賞景賦詩的女郎和婢女被砸中,當場斃命。其中,便有一位王家庶女,聽說前腳還在涼亭中與王家七女郎等人閑話,轉眼便可憐地丢了命。</p>
而内圍的山體崩塌更多,直至扶萱一行返回行宮,皇家侍衛們仍隻帶回了寥寥幾人,多人逗留山中,丞待搜尋,情況不明。</p>
帶回來的人中,傷地最重的,乃是謝家六郎,但他的傷來的蹊跷,非是砸傷摔傷,而是箭傷。</p>
行宮東面的攬月齋,謝湛沉着臉,由着大夫包紮手臂上的傷口。</p>
待大夫退下後,謝湛朝謝淵和謝夫人簡短地講了一番山中遭遇。</p>
謝夫人在一旁攥緊帕子,目光在謝淵和謝湛父子二人臉上來回停留,不可思議地問:“這是皇家圍場,埋伏的殺手,莫非是……?”</p>
謝湛眉梢輕壓,打斷道:“是世家路數。具體誰家的,兒自會查明。”</p>
這批殺手目标在扶萱,斷然不是穆安帝所派,且身手與明月山莊對山的那批極爲相似,加上箭上之毒亦是相同,想必不是王家便是餘家。</p>
謝湛心中生出後怕,若非地動引得馬匹受驚狂奔,扶萱早被那幾位殺手射成了滿是箭的靶子。</p>
他朝謝淵道:“父親,正式接管謝家之事,兒想提前至下月。”</p>
早就盼他接手,謝淵自是無有多言。</p>
謝夫人擡眼看着謝湛,心中暗怒。分明他帶着扶家女兩人進去的,回來便是他傷了,那位她特意派人問了,未傷分毫,他護地簡直比眼珠子還精細,此刻再來要家主之位,爲的什麽,她清楚的很。</p>
謝夫人目光一沉,兀自思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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