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闌與大梁乃是鄰邦,曆代交好。白闌也是大梁爲數不多有邦交的國家之一,其國多産駿馬,其中以通身雪白的骕骦馬最爲出名。</p>
大梁國内雖有世家占據部分經濟,卻也在皇家和各世家各自的精心經營之中,整個國力皆在日益昌盛。</p>
繁榮富強之後,穆安帝愈發居安思危,且始終對彼時先帝時期丢掉的國土城邦耿耿于懷,故而,近年來,在征兵戍邊、強兵壯馬之上頗有策劃,與素産戰馬的這個白闌鄰邦愈發交好。</p>
此次圍獵中,白闌使臣便被視爲座上賓,由皇室一衆皇子和諸王陪同。</p>
端王陳恬進建康城前,曾親自去白闌購過馬,比起旁人對白闌多了幾分了解,便自然而然地,陪同起那位白闌使臣中的首領——白闌王世子桑頗木。</p>
落座後,通過通譯,陳恬禮貌問道:“世子此番來大梁可還習慣?吃食之上可有不适?”</p>
通譯話畢,無人應答,陳恬狐疑望去,隻見身側之人如入定般,通身僵住,目光似獵鷹,灼灼望向前方。</p>
陳恬順着目光看過去,呼吸驟停。</p>
一匹白馬之上,奪人眼球的紅衣女郎青絲高束,發尾飛揚,目中若繁星灑落,面上笑容若五月驕陽,裝素是英姿飒爽,氣質卻嬌柔妩媚,正不疾不徐地從圍場大門禦馬而進。</p>
是“失憶”的扶萱。</p>
其身側,是她誤認了兄長的謝湛。</p>
扶萱側首同謝湛炫耀:“前年在荊州靈山秋獵,我阿父給我打了一隻小雪狐,做了一個圍脖。我伯父更厲害,打的是一對紅狐,我一隻,我伯母一隻。扶炫運氣不佳,隻獵了一隻梅花鹿。扶昀更慘,隻得有幾隻兔子,我阿母嘲笑他,說就是放幾個網收獲都比他得的多……”</p>
謝湛一目不錯地盯着她明豔的小臉,扯了扯唇,他都能想到扶萱看兄長們獵物時的模樣,或驕傲,或喜悅,或嫌棄,或戲谑。</p>
不知這回看他這位“兄長”獵得之物,該是何等模樣。</p>
正這時,一位着一身交領窄袖的緊窄短衣、長褲、革靴的眉目高深、身型魁偉之人大步上前,帶着一隊随從,擋在了二人正前方。</p>
扶萱拉住缰繩,便見他一手置于心口,躬身朝她鞠躬,而後說了一番讓人聽不懂的話。</p>
通譯介紹身份後,道:“王世子仰慕女郎美貌,問女郎可願同他走走,交談一番。”</p>
未等被這等直接表白而驚住的扶萱開口,謝湛聲色平穩地道:“多謝王世子美意,家妹尚有事在身,不便陪王世子。”</p>
得人拒絕,桑頗木神色古怪地看向說話人。</p>
目光一對,便見對方神色自若,但晦暗目光中隐有鋒利。</p>
男人看男人,最是敏銳。</p>
桑頗木準确地捕捉到謝湛眼中的敵意,對着微蹙眉頭的扶萱深深望了眼,這才勾起唇角,大步掉頭而去。</p>
遙遠處,看到這一幕的幾個武将打扮的人開始低聲密語——</p>
“扶潇,同你家女郎言談的是白闌王世子罷?”</p>
“你家女郎真真使人刮目相看,還會挽弓射箭呢,果真是虎父無犬子。”</p>
“她這幾日失憶居于謝府,扶家定是急壞了罷?”</p>
扶潇莞爾,手中洞箫左右旋轉幾圈,與扶謙意味深長地對視一眼,懶聲道:“不急,說不準今日受個刺激,便恢複了。”</p>
那謝家的婢女和侍衛日日來扶家一趟,回話卻說,萱萱并未打探過父母是何人,素常能吃能睡,閑暇便忙着練習射箭,這還不能說明她壓根就是裝的,等着今日麽?</p>
他們家這個機靈鬼,往前因扮成小郎君跟他去花樓聽曲看舞,回頭裝腹痛、裝頭暈躲避叔母責罰的戲信手拈來。</p>
整個扶家都知道她演技拙劣,就連對她最嚴厲的叔母,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慣着。</p>
若非知曉她這脾氣,顧念她是在聖人跟前做戲,太快拆穿恐有欺君之嫌,他們扶家豈會任由她居在旁人府中?</p>
扶萱這廂,在白闌王世子那短暫的小插曲後,捉着自己的小弓,同謝湛去了獵場入口等待。</p>
她刻意目不斜視,對那些落在她身上的詫異目光恍若未覺,連端王哥哥的目光都忽視了,隻餘光追着不遠處一身湛青騎服的扶昀。</p>
她剛已經默默觀察好了,扶家今日來參與射獵的沒幾人,就隻有大堂哥、四堂哥和扶昀三人。二堂哥、三堂哥、五堂哥都在看台上,伯母也在同嘉陵長公主閑聊。</p>
等會進了山林後,謝湛會同她去跟扶昀進山的那條路,然後找個合适的時機靠近扶昀,摔倒裝暈,等扶昀發現後,她就恢複記憶,讓他帶她回曦樂園,如此,接下來幾日她便能回到正軌,在曦樂園同伯母遊玩等待了。</p>
扶萱對自己的計劃能輕易成功深以爲然,暗暗點頭。</p>
在她神思飛蕩間,穆安帝已經說完一番情緒激昂的場面話,而後射出第一支箭,這圍獵便開始了。</p>
馬蹄聲踏踏不絕,衆人始入山林。</p>
因參與人數繁多,一時場面不乏雜亂起來,那襲湛青衣袍很快便淹沒在動起來的人群中。</p>
謝湛瞥了一眼重重颔了幾回首的扶萱,道:“跟緊。”</p>
扶萱抱着自己的小弓,目露希望,踢了踢馬肚,跟了上去。</p>
宇微山圍場分外圍、内圍。</p>
外圍通連圍場入口處,從圍場入口處,通過一條小道步行即可到達,其中多是溪水潺潺,野花遍布,歇腳涼亭無數,是女郎們賞景遊玩,用網兜兜野兔、網溪中魚群的地方。</p>
從外圍往内走,越過一個界碑,便是内圍。内圍林木茂密,多有野獸猛禽,是所有男郎們皆會去的地方。</p>
甫一過了那内外圍之間的界碑,狩獵者們便如魚兒入江,很快就散落去了山中的四面八方。</p>
大自然始終使人敬畏。</p>
初次以獵人身份進入深山密林,瞧着密密麻麻的荊棘,身處濃密茂樹下黯淡光線中,聽不見一個人聲,扶萱心中逐步忐忑難安,若非謝湛在前方不遠處,她斷然一步也不願往前。</p>
可既然裝作是來圍獵的,她也不能全程隻跟着謝湛慢步,至少在恢複記憶之前,也得裝模作樣地射獵幾回。</p>
是以,行了半晌後,扶萱壓着慌張的心跳,開始左右尋着獵物。座下名爲“月兔”的新馬駒也極爲配合,馱着她,平平穩穩地深入密林。</p>
宇微山不愧爲皇家精心養出的圍場,尋覓不到一刻鍾,扶萱眼前便閃過一隻白生生的動物。</p>
她定睛一看,是一隻幼狐。</p>
幼狐停在了十步外的一棵樹邊,扶萱心下大喜,放輕呼吸,緩緩地從背後的箭筒中抽出一隻箭矢,搭弓瞄準。</p>
“咻——”一聲,射了出去。</p>
并未射中。</p>
隻差寸許。</p>
幼狐受驚,極快地逃入了密林。</p>
這是扶萱第一回見活生生的獵物,且因差一丢丢就射中它,對射獵突地意趣激昂,她心中生出志在必得的壯志,見幼狐逃離,一時忘了進山的目的并非捕獵,驅着月兔便追了上去。</p>
謝湛聽得箭矢破風聲,轉身看來時,隻見到一襲紅衣消失在林邊的身影。</p>
謝湛慌地一聲高呼:“萱萱!”</p>
而這聲呼喚,淹沒在突如其來的轟隆隆的巨響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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