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之景如同一幅妙手丹青,美輪美奂,臻于化境。</p>
謝湛握着折扇,雙手負背,站在原地靜靜看着,有些不忍心打破這副甯靜。</p>
然這時,對面一位侍衛卻是見到了他,立刻站起身,朝他行禮。這“一發”便動了“全身”,一圈侍衛紛紛起立。</p>
謝湛微歎一聲,不得不闊步向前。</p>
這個主子出現,侍衛們自是不敢再悠閑地繼續圍坐下去,行了禮後紛紛告退離去。</p>
謝湛見扶萱和謝心璇坐在原地扭頭看他,而後雙雙癟嘴,一臉被擾了興緻的不滿模樣,冷下臉“嗬”了一聲。</p>
謝心璇見慣她這位六哥的冷臉,敢怒不敢言,隻敢微微鼓臉,而後亮起眸子,附在扶萱耳說了句話,倏地起身,喊了聲“六哥我回去了”,便提裙跑了。</p>
婢女們也識趣地退下後,諾大的操練場霎時就剩了謝湛和扶萱。</p>
“方才同人在講何事?”</p>
“爲數不多沒忘記的,某些人的英勇戰績!”</p>
謝湛鼻中一嗤,定又是在人面前炫耀他那伯父和父親的神武了。</p>
他伸手,将扶萱從地上拉起身,空出一隻手拍她背後幫她撣灰,拍到臀部時,想起方才見他時,她那滿眼不滿的模樣,故意使了些力氣,“啪”一聲拍了過去。</p>
這一掌與夜間的調情明顯不同,扶萱恨聲高呼:“謝長珩,你竟然打我!”</p>
“總比不得你咬人疼罷。”謝湛反唇相譏,他說着話故意長長地“嘶”了一聲,賣起來慘。</p>
扶萱瞥了眼他的肩頭,自知理虧,便随他腳步往前走,開口換了話題:“你不是留話最遲申時便回麽,怎回地這麽晚?”</p>
碧雲天,春陽餘晖映照,落在她豔麗的面龐上,輕輕地抹上了一層淡淡又暖暖的光暈。</p>
謝湛深深看她。</p>
方才她還在興緻勃勃地朝人講自家父親的豐功偉績,現下便給她一顆充斥着自豪驕傲的心一拳重擊,太過殘忍。</p>
況且,以她的性子,今晚就得沖去那疫病中心郝城,不僅于事無補,到頭來她還會陷入危境。</p>
扶以言帶出去的那隊謝家部曲便有數位醫士,想必亦是可以幫上忙的。</p>
最終,謝湛到底放棄了告知扶萱,她父親染病的事情。</p>
他不動聲色地淡聲道:“回了趟大理寺。”</p>
扶萱未作它想。</p>
兩人行到箭靶前,謝湛遞了一隻箭給扶萱,“射一個我看看。”</p>
得令的扶萱像一個聽話的士兵,頓時穩穩站定,腰背挺直,滿臉認真,她深吐一口氣後,搭箭、勾弦、開弓、瞄準、撒放一氣呵成。</p>
隻聽“嗖——”一聲破風聲,箭矢入靶,射中七環。</p>
扶萱見狀下巴微擡,看着謝湛,揚了揚眉稍。</p>
謝湛見她這副模樣,壓着嘴角笑意,即刻誇道:“果真進步神速。”</p>
果然誇到了小女郎心裏,扶萱揚起笑,回他:“名師出高徒。”</p>
一句話倒是将兩人都誇了,謝湛失笑,抱着虛心使人進步的目的,潑過去一瓢涼水:“要想射中獵物,這般還遠遠不夠,屆時目标不是死靶子,而是随時會活動的活物,你需得練到至少能次次九環的水平。”</p>
正在搭新一隻箭的扶萱猛地擡頭,看向謝湛。</p>
她并未告訴過他,她準備要去春獵的事。</p>
謝湛了然一切地道:“你不是計劃在春獵時恢複記憶麽。”</p>
扶萱沉默片刻,四目相對,她倏地往謝湛面上遞去她的手,委屈道:“你看,我的虎口都長繭子了。”又扯了扯衣領,朝他展示着白嫩的脖子,“面上和脖子還成了兩個顔色,再曬下去,怕要同石清的臉一般了。”</p>
謝湛心下一歎,随她的手看過去,别的都沒入眼,隻見脖子往鎖骨處盡是他昨夜作惡的痕迹。</p>
謝湛眸色一黯,将她衣領拉好,明知故問道:“所以呢?”</p>
扶萱也不說話,目中露着“你忍心麽”四個字,委委屈屈地看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潸然淚下。</p>
可眼前的郎君對她的故作姿态視若無睹,神色平靜地盯着她,等着她的答案。</p>
一個人演戲到底是孤獨又尴尬的。</p>
扶萱正在心中埋怨“謝長珩怎就生了個不知冷也不知熱的性子”時,謝湛拿過她的短弓,嗓音低沉道:“不練了。”</p>
扶家女郎慣是喜歡得寸進尺,得了謝湛妥協,她又故意幽幽地道:“可我若是不練,也沒有正大光明的理由進内圍,那就見不到扶昀他們……”</p>
謝湛隐下笑意,“那可如何是好?不若就一直‘失憶’着,留在聽風苑?”</p>
他就是不主動說幫她出主意的話,扶萱氣地瞪着眸子憤憤然看他。</p>
謝湛微躬身朝她,“扶女郎求人,該有求人的樣子。”</p>
扶萱哼他一聲,“謝公子道歉,也該有道歉的樣子。”</p>
若非他推她入水,毀她的名聲,意欲拿捏她,她怎會裝這遭尴尬不已的失憶,白白喊了他數日哥哥,到頭來還得尋個妥帖的法子去恢複記憶。</p>
扶萱哼地本就嬌意十足,斜眼看他時更是妩媚,眸中波光流轉,看到郎君眼裏,當真是媚眼如絲,縷縷風情。</p>
扶萱話畢,謝湛深邃墨眸便突地閃過一線亮光。</p>
彼時扶萱并不懂得這線光的含義,也未察覺出謝湛神色自若地說的“我自會好好緻歉”是何深意,隻當他當真良心發現。</p>
直到夜半三更,此人還跪立身前朝她“道歉”,扶萱才追悔莫及。</p>
然悔之晚矣。</p>
扶萱連連嬌叱,這厮當真是吸人氣血的妖孽,妖孽,妖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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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于建康城中的歲月靜好,豫州州城内正人仰馬翻。</p>
大梁北部五州雪災嚴峻,而豫州此處本有張家家主、豫州新任刺史張青肅全力救援,相較于别州,災情還算和緩,故而才成了扶以言一行最後馳援的一州。</p>
卻不料,災情是順利地緩解下來,重建亦順利圓滿,卻是在扶将軍一行計劃撤離的前三日,突地爆發了疫情。疫情先是由郝城城郊兩個縣發現,而後由縣裏傳到城内,短短兩日,病患成倍上升,由幾十人,猛地竄升成千餘人。</p>
形勢十分嚴峻。</p>
建康城派出的太醫到達郝城時,無不意外地,郝城已是徹底封城,已禁止城内外人員流動,而一行數十位太醫,全數被守門士兵毫不客氣地擋在了郝城城門外。</p>
陳太醫令從士兵手中接回戶牌,頂着連夜趕路疲憊不堪的臉,不可思議地問守門士兵:“不可放一人進城是何意?我們可是太醫,是來治病的!”</p>
士兵施禮再道:“陳太醫令稍安勿躁,屬下是聽令行事,扶将軍會親自出城與您商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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