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連日的暴雪難得短暫消停,冬日豔陽灑下,即便有凜冽寒風瑟瑟吹着,人們的心情也能晴霁幾分。</p>
眼見着元辰将至,京兆郡派至京畿各縣的重建仍未完成,這便意味着,滞留在建康城外的災民無法回鄉過年了。自然,朝廷與幾大家設出的粥棚也就不能撤掉。</p>
午後,扶家的粥棚處一輪施粥結束,扶萱将将同扶潇知會完要回扶府歇半日,便有幾個老妪雙手捧腹,勾着身子步履蹒跚地上前,聲嘶力竭地大罵道:“哎喲!你們也太沒良心了,怎麽能拿這樣下作的手段來坑害我們!你們給我們吃毒食啊!”</p>
“要痛死我老婆子了!”</p>
話音一落,扶萱和扶潇立時交彙了一下眼神。</p>
這幾日平靜地,都讓他們扶家人以爲自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原來在這等着。</p>
扶萱拿着賬冊的手收回披風中,不明所以地問:“幾位阿婆,你們這話又是什麽意思?”</p>
一個老妪大聲地再次哎喲了一聲,“什麽意思?你看看你們做得好事!你們到底給我們吃了什麽毒東西?我已經連續拉了好幾回了,再下去,這條命都要去了!”</p>
“我們找大夫問了,說我們這是中了毒。”</p>
“枉我們覺得你們是真心幫我們,你們這沒有良心的!”</p>
這幾人聲嘶力竭地大喊,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很多災民抱着看熱鬧的心情圍了上來,就連隔壁王家粥棚處,也不斷有人挪步過來。</p>
扶萱在心中諷刺地勾了勾唇角,面上不動聲色。</p>
她蹙眉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問:“阿婆,你們這說的什麽話?我們扶家好心設個粥鋪救濟大夥,爲何還要下毒害你們?這于我們能有何好處?況且,真是有心害你們,剛設粥棚那會就動手了啊,爲何還要等你們吃了幾日糧食,再出手呢?”</p>
“你、你們當然是要我們先相信你們啊!”一個老妪反駁道。</p>
“那我們害你們,于我們有何好處?我們嫌棄名聲太好了麽?”扶萱道,擡眸看了看周遭圍上來的人。</p>
她朝幾位壯年聲音凄哀地道:“各位大哥,你們說是不是?我們爲何要做這種于我們而言有百害無一利的事?這可真是冤枉啊……”</p>
美人垂淚,到底是惹人憐惜的,幾位壯年哪見過這番模樣的女郎淚目?當即生了恻隐之心。</p>
繼而開口的話不失維護:“凡事講個證據,你們這樣張口就來污蔑人家,不對罷。”</p>
另一個人接話道:“對啊!扶家設置粥棚又不是一日兩日,這十幾日,要毒害大夥早就動手了,用得着等到現下,明日就元辰,不是自個找晦氣麽?”</p>
再一人也道:“況且怎麽就你們幾人中毒,我們沒有呢?”</p>
扶潇聽着聲聲铿锵有力的維護,撇臉,微不可查地提了提眉梢。</p>
我們扶家這位膽大包天的小女郎,何時這般凄凄慘慘過?哪學的?裝的倒是挺像。</p>
聽着聲聲責備,一個老妪當即坐地,大聲哭喊起來。</p>
“我們是有不對的地方,那日我們幾個老婆子嚼舌根,說扶家給的少。我們也是看你們聽王家女郎的建議,給的又多了,就留下來繼續吃你們的了。你們定是覺得我們先前損了你們面子,還繼續留這,這才下這狠手啊!</p>
“你們就是怨我們,也不必使這等子手段啊,與我們直說,此處不歡迎我們,我們自然會去王家那處讨粥喝。”</p>
老妪話落,王家那頭來的災民連連伸手指責起來這“狠心”的扶家人——</p>
“怪不得這扶家的粥突然又給多了。”</p>
“還是王家有良心……”</p>
扶萱心中當真哭笑不得,增加粥量,竟然還成了王家人的功勞。</p>
這時又有老妪道:“我們有證據的,我們的碗還在呢!大夫查了的,說是有毒!”</p>
“人證物證具在,報官啊!”有人高聲道。</p>
“就是!就是!讓官府的人來審!”</p>
扶萱轉眼看了扶潇一眼,見扶潇手中悄悄比劃了軍中“好”的手勢,她回身朝幾個老妪有些怯懦地道:“這麽點小事,用不着報官罷。”</p>
這副神色落在别人眼中,無疑多了許多心虛的意味。</p>
那幾個老妪心下大喜,大聲道:“求好心人,幫幫忙,跑上一趟,幫我們去城門口報個官!”</p>
不出一刻鍾,随着“讓一讓”“讓一讓”的聲音響起,便有城門那處的一隊官兵過來。</p>
扶萱擡眸看去,竟是陳恬。想必是以爲報官的是扶家,這才親自來了。</p>
“誰要報官?”陳恬掃視一圈,大聲問。</p>
“我!”</p>
“我。”</p>
“還有我……”</p>
一時間,除了幾個老妪,又來了好幾個捧着肚子的人,全都高聲回陳恬。</p>
扶萱心腔砰砰作響,沒料到,這一數下來,竟然有十好幾位。</p>
陳恬聽聞了他們報官的緣由,看向扶家人的神色也晦暗了些,朝那些吵嚷的人大聲問:“說人下毒,可有證據?”</p>
“自然有!”一個老妪從懷中掏出一個被布包嚴實的缺了口的碗,“大夫說我們這上吐下瀉的,就是中了這上頭的毒。”</p>
“我這也有。”</p>
好幾個人通通拿着自己的碗朝陳恬展示。</p>
還沒等陳恬再問,又一個人扯着一個大夫模樣的人過來,說:“就是這個大夫說的,我們這碗裏有毒。”</p>
陳恬朝大夫問:“當真?”</p>
大夫恭敬地行了一個禮,道:“是。”</p>
陳恬點了點頭。</p>
轉身看扶萱、扶潇一眼,見扶潇扯唇淡笑,神色自若,微挑眉梢,非是憤恨模樣,便知曉兄弟這是有幾分把握。</p>
他輕咳一聲,朝衆人道:“既然人證物證具在,那便請扶家負責人、告官之人、這位大夫,通通随本官走!”</p>
扶萱立刻大聲道:“我去,這粥是我負責的。”潇哥哥自然得留下來搬證據。</p>
陳恬狐疑地看她一眼,将一行人帶到了京兆郡衙門。</p>
人尚未被帶入衙門大門,便有差役上前,恭敬朝陳恬施禮,而後道:“端王殿下,我們衙裏的官爺大部分去了縣裏赈災,這元辰将至,我們也不能将人關在這,等年後再審罷。再說,這麽多人的案子,我們這斷斷不敢審的!”</p>
陳恬濃眉擰緊。</p>
隻聽那人道:“這得報大理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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