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門厚,就聽得自言片語,再後的聲音扶萱聽不清,想必是謝湛身子背着房門,面朝裏頭的阿父在講話。</p>
謝長珩的聲音素來便深沉,性子寡淡,開口音量也高不到哪裏去。</p>
如此感歎着,扶萱蹙起眉,将耳朵貼地更緊的些,恨不得整個身子若壁虎般粘上去。</p>
“扶女郎……”石清開口。</p>
“别說話!”扶萱不耐地打斷他。</p>
“您不如私下再讓公子給您講。”石清瞧她聽地實在幸苦,又道。</p>
“我這不是在聽麽?”</p>
扶萱給石清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換了隻耳朵貼了上去。</p>
哎?怎麽沒聲了?</p>
狐疑之間,扶萱貼着房門挪了挪耳朵的位置,正欲再次潛心偷聽,隻聽耳邊巨大的“吱呀”一聲響起,緊閉的房門突然大開。</p>
“啊——”扶萱嬌聲驚呼。</p>
下一刻,便撞入了那熟悉的冷香滿溢的懷裏。</p>
謝湛緊緊摟着她的腰身,身子定在大開的房門中間。</p>
扶萱擡頭望去,入目便是那個雕刻般弧度精美的下颚,還有上方,透着幾分戲谑的幽邃眸子。</p>
“你半夜來我家做什麽?”</p>
短暫的發懵後,扶萱毫無被當事人發現偷聽的難堪,就着相貼的姿勢,悄聲發問。</p>
還沒等謝湛開口,他身後,聽聞動靜的扶以言便大步朝二人走來,“萱萱。”</p>
聽到父親的聲音,扶萱極快地從謝湛懷裏退出來。</p>
懷中一空,謝湛轉身看她。</p>
“阿父。”扶萱若無其事地朝扶以言走去,攀住扶以言的胳膊,“你和謝……公子談完了?”</p>
還好沒有脫口而出謝長珩。</p>
扶以言點頭,無聲地看着她,靜靜地審視着自己的寶貝女兒。這是知曉這謝六郎登門,便急吼吼地過來了?</p>
思此,扶以言心中蘊出幾分失落來,活像自家的花,被澆上了别家的肥。</p>
“晚輩告辭。”</p>
謝湛看扶以言臉色不悅,再作一揖。</p>
“慢走。”扶以問颔首。</p>
眼看着謝湛大步邁出門檻,扶萱眼眸一轉,腦中靈光一閃,丢掉手中扶以言的胳膊,提着裙擺便追了上去,“阿父,我送謝公子一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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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以言看着那襲一前一後、一白一紅的背影,響起方才與謝湛的對話,摩挲着手中之物,心下一哂。</p>
倒是他狹隘了。</p>
“時間緊迫,扶伯若再猶豫耽誤,怕是……”</p>
“容老夫問過小女再做答複,她的婚姻大事,貿然作不得數。”</p>
“……扶伯您誤會了,此次晚輩送來的錢财,乃是用于購買災區所需物資,且有糧草、衣物等物正在連夜籌備之中,薄冊裏的乃是明細。此番物資同謝家部曲一并,明日将于城門處待命,這是調兵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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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中,風雪漫天,院中又起薄冰,地上濕滑難行。</p>
“你走慢些。”扶萱在謝湛背後壓着音量喊了聲。</p>
謝湛放慢步子,朝石清瞥了眼,石清會意,提快了前行速度,飛快地往大門方向去。</p>
腳步追上謝湛後,扶萱開門見山就問:“你來做什麽?”</p>
謝湛垂眸看了眼扶萱,不斷開阖的激丹小嘴上方,小巧高挺的鼻尖被風雪吹地通紅,他以極快的速度伸手收手,将她披風的兜帽抓起來,蓋上她的腦袋,淡聲道:“我來送禮。”</p>
扶萱霎時腦中一嗡,瞪大眸子,“送、送什麽禮?”</p>
他真的今日就來送聘禮了麽?</p>
扶萱這般緊張的神色落入眼中,謝湛腳步一頓,回想起方才在扶以言書房的那席話,心下了然她的誤解後,立時生出了将計就計探她一番的心思。</p>
“萱萱,你以爲,我能送扶家來的,還會是什麽禮?”謝湛道,眼中洩出無盡的意味深長來。</p>
這番模樣和話語一出,本還在疑惑的扶萱立時肯定了自己的猜測。</p>
氣氛陡然安靜下來,片刻後,扶萱做了個吞咽動作,問:“我阿父沒拒絕?”</p>
“他爲何要拒絕?”謝湛反問。</p>
意思清晰無比,這是她阿父已然接下了。</p>
扶萱腦中“轟隆”一聲,隻覺得天旋地轉,寒風蕭蕭,直往懷裏心裏鑽,臉上也驟然跟着白了白。</p>
她的親事,就這般定下了……?</p>
阿父都不問問她的意思麽!</p>
謝湛被她這副失魂模樣刺地心中一哽,涼聲問:“怎麽?你還想着拒麽?”</p>
扶萱垂眸,盯着自己披風上的繡花,低聲實話道:“隻是覺得這般也太突然了,阿父今日才回家,明日便要起身遠行。沒想到你會這個時候來。”</p>
謝湛并不解釋,眉尾輕輕挑起,“宜早不宜遲。”</p>
他想着,早晚也會有這麽一天,扶萱能早些接受也好。</p>
扶萱滿腦子混亂,也不再送人,同謝湛寥寥幾句後,轉身去了父母院子,卻又被奴仆告知二人已歇下,隻得轉向,回了自己的清溪園。</p>
甫一掀開床帳,扶萱便捂着臉,将自己裹進被衾之中,思緒來回翻滾,心髒撲通跳個不停。</p>
就這一晚上,她做出了好幾個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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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天尚且蒙蒙亮,扶以言便接過扶夫人手中包袱,在府外利落地翻身上了馬。</p>
扶萱大步向前,沖到扶以言的馬下,将手中精巧的匕首遞給他,“阿父,您拿着它,就當我陪着您。”</p>
扶以言接過,置于腰間,躬身揉了揉扶萱的頭,“乖女,施粥之時你且當心安全,務必派人維持好秩序,莫讓人争搶。給你講過的幾點,你且牢牢記在心上。”</p>
“是!扶将軍!”扶萱挺直腰背朗聲回道。</p>
扶萱攙着扶夫人,看着浩浩蕩蕩的人馬離去,不由再度紅了眼框。</p>
扶以言同扶炫北上赈災,少說也得兩個月,今年的元辰,一家人怕是團聚無望了。</p>
可再想想那些受災的,别說過節,就是當下連命都還懸着,這一點小小的遺憾便立即随寒風消散成煙。</p>
她收了傷懷,轉身看向幾位兄長,朝扶潇道:“潇哥哥,我們也走罷。”</p>
扶潇擡起手中洞箫,往她頭上輕敲了敲,“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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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如扶炫所言,扶家在這場雪有征兆成災之時,便從南部幾州購置了不少糧食和衣物,雖是在途中耽誤了不少時日,但好歹在扶以言他們出發當日,第一批貨物被運了過來。</p>
于是,建康城城南門外,扶家率先搭起了一個施粥的粥棚。</p>
扶萱便跟着毋需上值的扶潇和扶謙,一并去施粥救災。</p>
卻不知,在粥棚處,竟又遇了些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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