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風雪正盛,霜風沒完沒了。</p>
聽聞謝湛進淨房一個時辰還未回來,扶萱終是不放心地找了過去。</p>
然而,腳步甫一靠近浴池中那仰頭阖目之人,蹲下身子,一字未喚,池中人便倏地伸出一條長臂,瞬間便将她拽住,天旋地轉,她尚未來得及驚呼,人便“咚”一聲沒入池水中。</p>
一口氣未讓她喘,郎君凜着赤紅雙目,擡起一手,牢牢地掐住她細長的脖子。</p>
好嗆。</p>
好痛。</p>
扶萱被人強行控住,口鼻中皆嗆進不少水,心慌意亂中,她不住掙紮,攥緊了小拳頭,一拳拳敲上謝湛的胳膊。</p>
“萱萱?”</p>
謝湛定睛看清來人,這才松了手中力道,将人從水中撈出,摟近身前,置于腿上。</p>
“咳咳咳咳……”桎梏不在,扶萱勾着身子,手捂着心口,一刻不停地咳嗽。</p>
差點被人淹死。</p>
不對,被人掐死。</p>
“謝湛!”半晌咳停後,扶萱仰頭,美眸瞪向“兇手”,頗爲幽怨地撫着自己的脖子。</p>
“非是故意的。”謝湛立刻解釋道,又溫聲問道:“吓着了?”</p>
扶萱委屈地點了點頭。</p>
但她是知曉行武之人素常有戒備的習慣的。往前伯父在軍營裏的床頭便有一把短刀擺着,她曾問過做甚用,伯父便解釋過,夜裏人雖是睡着,腦子卻始終存着幾分警惕。</p>
從謝湛布了紅血絲的眼中,扶萱猜的出來,他這是因過于疲憊才就此睡過去,不知身處何處,對她動了手。</p>
是以,除了有些委屈,她對謝湛倒是沒有憤怒。</p>
空氣靜了一會。</p>
涼意絲絲襲來身前,扶萱發覺異常,而後極快地又擡起另一隻胳膊,交疊于身前,擋住自個濕透寝衣後,此刻乍現出來的風光。</p>
謝湛看了眼她的動作,若未察覺地撥開扶萱擋在脖子上的手,擡起她的下巴,認真道:“我看看傷勢。”</p>
見他目光平靜,扶萱這才在他懷中仰起頭,任他打量,俨然一副“你看看你做的好事”的模樣。</p>
謝湛仔細看了看,心中愧疚與心疼不住交織,口中道:“紅了。”</p>
不僅是紅,恐怕明日這脖子上的肌膚還會變紫,畢竟她這一抓一個印的身子,碰上的,又是他并不算輕的力道。</p>
想及此,謝湛緩緩吐息,雖知是毫無作用,仍舊讨好地朝扶萱脖子上吹了吹。</p>
他主觀上是懷着好意,但一個郎君往人敏感的脖頸上吹氣,這個動作本身就透着詭異。</p>
清風拂過,氣息綿柔。</p>
扶萱立時戒備心大作,伸手抵住他的下颚,将他推開,道:“不必了,我回頭抹藥,你洗好便回去罷。”</p>
她說着話,轉過身,背對謝湛,腳步落在玉階上,便要從謝湛懷裏起身。</p>
然而,她卻是站不起來。</p>
蓋因謝湛就着這個姿勢,雙手握住她的腰,以極快的速度,往上攀,穿過腋下,至身前,準确無誤地擒了住。</p>
一切來的太突然,扶萱一個不在意,在這位蒼鷹眼前,又變成了任人搓圓揉扁的一隻小白兔。</p>
她深知若不反抗,很快便會成爲麻辣兔丁,被人吃地幹幹淨淨,故而擡起雙手,将自己身前那雙大掌的手指,一根接一根地捏住,往外拽,拒絕道:“你放開。”</p>
謝湛滑了滑喉結,啞着嗓子喊:“萱萱。”聲音裏含着挫敗與愠怒。</p>
他低落的情緒傳入耳朵,扶萱動作一頓,費解地偏回頭看他。</p>
至于他爲何如此,扶萱自然是猜不到的。</p>
畢竟是因方才謝湛在門外見到了陳恬,而後在這浴池睡着後,發的夢裏,竟是見到了扶萱依偎在對方懷裏。</p>
同是男人,謝湛看地明白,扶萱許是将他視作兄長,那位卻未真将她當作姊妹。</p>
心高氣傲的謝六郎,已是在扶女郎這處遇過多次難以言說的冷待,此刻,當真不想再得一次拒絕。</p>
“萱萱。”他又喊了一聲,嗓子比先前還要啞上一些。</p>
許是他眸中幽深之處暗含憐态,許是今日張瑤的出現刺激地扶女郎隻願活在今夕,又許是越來越清楚面對謝六郎時,自個那激越跳動的心,扶萱轉回了身,抱住了謝湛的脖子,“回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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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的雪越下越大,受災民衆愈來愈多,建康城的四個城門湧來無數周遭災民。</p>
這還沒完。</p>
在太和三年的最後一個月份裏,大梁迎來了幾十年來最大的一場雪災。</p>
從朝堂之上當衆宣讀的災情快報中,文武百官很快便知曉了,這大梁十州,有整整五個州受災。也便意味着,大梁半數以上的土地上,百姓正在受這暴雪奪命。</p>
南來北往的道路受阻,屋舍坍塌,百姓斃命,再這麽下去,國家财政扛不住、明年收成也要受阻不說,這一年最吉慶的元辰日前後若是死去大量人命,在百姓心中,便是國運不濟。</p>
臘月十八,卯時。</p>
北風卷地,同雲慘慘,寒吹朔雪。</p>
大梁五品以上官員,皆手持笏闆,站成兩排,候在了勤政殿外的廣場上。</p>
須臾,穆安帝大步進殿,内侍一聲高呼“上朝”,百官入内,穆安帝起身并賜幾位丞相級别的官員座,而後百官開始儀事。</p>
再是一處災情快報,宣讀完畢後,上座的皇帝陰沉着臉,等着下首各家發表高見。</p>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有災患,便需得治。治地好了,便是一大功績,往後升官之事上,便是資本。而派哪家的官去牽頭作爲,便又是一場皇權與世家、世家與世家之間的博弈。</p>
誰也不甘落後,畢竟這天災造成的人禍,治地再如何差,也有借口推脫給那無情的老天爺。</p>
思路活躍的,還能從京都派發到各州,那些源源不斷的救災款項和物資中,用個篩子,往自個的兜裏漏一漏,再放行下去。</p>
很快的,手中有兩受災州刺史的太保餘良便出列,帶頭推薦了其下轄的尚書仆射。</p>
餘家出列,張家也不甘示弱。兄長被外派至受災州豫州,禦史張毅亦是開口推薦了張家一人。</p>
繼而王成弘開口說道:“救災,還應速戰速決,臣以爲,需得派有經驗之人,琅琊王便有經驗。”</p>
衆人議論紛紛,穆安帝不置可否。</p>
恰此時,端王陳恬上前一步,道:“若論速戰速決,便是領軍之人最擅長。若論經驗,荊州五年前的雪災、洪澇,皆是百嶽軍出兵救災,災後重建亦是軍士短期完成。”</p>
陳恬話畢,不等錯愕的衆人開口,穆安帝有些明知故問道:“端王所言,乃是何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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