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十,白日是個晴光萬丈的普通日子,夜裏,随着大理寺官兵“砰砰砰”地将餘家三房闊氣的大門敲出震天巨響,這預示着大梁朝政翻天地方變化的第一聲,便真的敲響了。</p>
“開門!開門!開門!”</p>
門外聲勢浩大,直将門内的人震地心間顫抖。</p>
餘夫人被巨大的聲響驚醒後,攏住自個的外袍,朝餘冰的書房急走,邊走邊問:“門外來的是誰人?”</p>
來報信的小厮回道:“是大理寺的人。”</p>
這是有事發生。</p>
是有大事發生啊!</p>
餘夫人心中往下沉,擡頭朝大門方向瞧去,腳下卻是一個沒在意,歪了一下,踉跄着跌倒在地。</p>
敲門的聲音停歇,緊接着是由遠而近的窸窸窣窣的腳步聲。</p>
餘渺渺慌張地跑了進院子,六神無主地問道:“母親,母親!這是怎麽的?”</p>
“不知。”餘夫人顫着手,就着餘渺渺的力氣起身,“走,去找你父親。”</p>
從書房出來,站在院中,餘冰往院外看去,黃澄澄的一片耀天的明亮。</p>
這光他再熟悉不過,那是被火把照出來的。</p>
三年前,穆安帝登基前不久,這餘家部曲也是這般,高舉着火把,乘夜出發,爲護尚是太子的人,悄悄将這建康城圍住。沒想到,隻三年而已,這回那人的火,就燒到餘家來了。</p>
到底他憂心的事,還是在兄長成功之前,就來了。</p>
靜默須臾,他朝近侍道:“去通知夫人,帶人回滄州。”</p>
餘冰的話甫一落地,便有一聲寒涼至極的輕笑,倏爾在寒風中響起。</p>
餘冰聞聲望去,笑聲後,一隊持刀官兵從黑暗中徐徐行出。</p>
見到那爲首的人,他心中倏然升起一抹認命來。</p>
沒有聖旨在手,空手來抄他這一品大員家的三品官員,這大梁,除了他,不會有旁人。</p>
寒風呼嘯中,大理寺少卿一身绛色官袍,長刀在側,神情肅然,冷峻的下颚微擡,渾身透着的,是勢在必得的氣魄。</p>
此時此刻顯然不是叙話的好時機,但作爲這諾大家業的主心骨,餘冰仍舊不動聲色地明知故問道:“不知謝少卿前來,是爲何事?”</p>
謝湛的目光淡漠地掃視一圈,最後無情地落在餘冰臉上,薄唇吐出涼聲:“帶走。”</p>
話音甫落,大理寺的人持刀上前,輕而易舉地将護着餘冰的府兵擊潰,一左一右地架住了餘冰的胳膊,往外走去。</p>
“老爺,老爺!”剛邁進院門的餘夫人凄涼地哭喊起來。</p>
餘渺渺往餘冰身前沖,高呼道:“你們放開!放開我父親!豈有此理,你們怎能連夜私闖一品大員的府宅?”</p>
她一邊哭喊着,一邊不自量力地去拼命拉扯架着餘冰胳膊的官差。</p>
大理寺的人做慣了抄家之事,對這種阻撓見慣不怪,被餘渺渺拉住胳膊的官差厲聲一呵“放開!”,一甩手就将餘渺渺掀翻在地。</p>
餘渺渺大聲呼痛一聲,眼見着餘冰被人架着拖走,又掙紮着起身,跌跌撞撞奔到謝湛跟前,跪在他身前,扯住他的袍擺,哀哀求道:“謝六郎,謝少卿,求你放了我父親,求你了!”</p>
衣袍被人攥住,謝湛皺眉,伸手,刷一下從餘渺渺手中将袍擺扯了出來。</p>
他後退一步,靜默不語。</p>
寒風掃過他冷冽的面容,本就清冷的面上,此刻他一絲表情也無。整個人透着的是無情、強勢、冷眼旁觀。</p>
眼見着餘冰被人架了出去,餘渺渺惱羞成怒道:“你這是公報私仇!你就是爲了扶家那位鬼迷心竅,要同各個世家做對!你會後悔的!”</p>
謝湛嗤笑一聲,不屑與這位失心瘋的女郎廢話,轉身即走。</p>
他身後,餘夫人高聲哭道:“渺渺,血……你這是……快,叫府醫,叫府醫來!渺渺啊!”</p>
**</p>
兩日後的夜幕低垂之時,謝湛才攜着一身風霜,随着踏踏的馬蹄聲回了永世縣的莊子。</p>
将手中缰繩丢給門房後,他輕車熟路地大步向前,朝那間有扶女郎居住的廂房走去。</p>
出發前本是以爲翌日便可派人接她,卻因餘冰死活不張口,他與他在大理寺整整耗了兩日,日升日落皆無有數,旁的事,還真就顧不太上。</p>
整整兩日,也不知她一個人在此,怎過的。</p>
如此想着,謝湛推門而入,徑直又走進了内室,沉聲喚了句“萱萱”。</p>
無人應答。</p>
定睛一看,屋中一個人也沒有,連鶴園那位跟來永世縣的婢女也不在。</p>
謝湛心中一沉,調轉方向,便要往室外去。</p>
正在這時,外間的房門打開,婢女仟雲的聲音傳來:“女郎,端王殿下真能幫上咱們麽?”</p>
“當然了,他往前在百嶽軍中便是管斥候的,說他手眼通天也不爲過,有許多法子能得到消息。”</p>
“可郎君這頭也是一直在想辦法的……”</p>
仟雲的本意是要提醒扶萱,莫與端王再有瓜葛,否則郎君會不喜。</p>
上回那端王來鶴園做客後,郎君便沉着臉吩咐過,莫要讓不三不四的人都進鶴園來。彼時他們這些下人尚搞不清,爲何一向不喜評論人的郎君會突地罵人,還是石總領背後提點過,那端王,最好是莫讓女郎見着,她與陌雲才覺出緣由來。</p>
然她這番好意,被扶萱驟然打斷。</p>
扶萱歎了一聲,“可他那處不是沒有進展麽?他又成日在忙。端王哥哥能幫的話,多一人,便就多條路。”</p>
端王府與扶家素來便交好,扶萱出生不多久,兩家人就有了交集。</p>
因母親生産她時損了身子,扶萱自小便跟着兄長們玩,幾位兄長中扶潇性子最是活躍,鬼主意最多,常能想出新玩意逗人,扶萱便是最喜歡跟着他。因陳恬與扶潇同歲,最爲交好,端王府中又沒有女郎,陳恬見小女郎成日跟着扶潇身後叫“潇哥哥”,十分羨慕嫉妒,使盡手段哄扶萱喚他恬哥哥。</p>
而扶萱自覺哥哥多,根本不答應。直到老端王故去,陳恬哭地稀裏嘩啦,扶潇哀歎說他失了親人,心思尚且年幼的扶萱說,我們不就是他的親人麽,這才改了口。</p>
再聽到“端王哥哥”,内室的郎君臉黑的吓人。</p>
他筆直地站在原地,緊握到指節聲響起的一雙手上,手背處青筋暴起。</p>
合着,是趁他不在,去見陳恬了?</p>
扶萱提裙進屋,将披風解下遞給婢女,腳甫一邁進内室門,便見謝湛皺眉站在那裏。</p>
她歡快道:“你回來了!”</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