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鸾坤宮。</p>
白玉香爐中,青煙袅袅不住往上飄散,窗腳的八哥上下跳竄。</p>
餘皇後捧着已是高高隆起的腹部,由嬷嬷攙扶着緩緩走來,在大殿中央的座上落座後,開口朝來人道:“這些日本宮總是噩夢頻頻,不時夢見父親,教育我看清形勢,勿要貪那些不屬于自個的。”</p>
餘良聞言眉頭輕挑了挑,未言。</p>
說是夢境,不過是個借口,這是在故意提點他呢。</p>
餘皇後壓了壓太陽穴,繼續道:“上回有風言風語的西陽郡的事,如何了?”</p>
餘良雖是說彼時無有把柄,但餘皇後心知肚明,事能傳到建康城,甚至能傳至深宮中她的耳朵裏,便是有人刻意爲之。</p>
穆安帝自從即位起,前朝之事上,手段說是大刀闊斧也不爲過。可自打一年前起,這位本是與她恩愛有加的帝王變地愈發陌生,雖是對餘家隆恩不斷,甚至将三個兄弟皆捧上了高位,她仍舊心中不甚踏實。</p>
一個人态度的突然轉變總歸是有原因的。</p>
她兢兢業業、安分守己,将這後宮打理地有條不紊,穆安蒂斷然沒有突然厭棄她的道理。她自己無有過錯,便隻能往外因上猜。思來想去,皆是無法回避愈發鼎盛的娘家。</p>
聽得餘皇後問話,餘良幹脆直白地将西陽郡之事講了一遍,末了,輕松道:“妍姐兒來信說一切順利。”</p>
不出意外地,餘皇後用了好一會才消化掉,那餘家用餘靖妍出馬謀害前太尉之事。</p>
良久的沉默後,抱着還能使餘良懸崖勒馬的希翼,她規勸道:“兄長,這計策多有風險,此番是妍姐兒身份不同,即使暴露,她縣主身份可一人頂罪。可往後呢?三郎不能用,你們又換了女眷,再往後,又要換誰利用?都是餘家子孫啊。”</p>
見餘良不言語,她又道:“我知兄長胸有大志,可兄長已然是這大梁太保,二哥、三弟也是身居高位,餘家這般鼎盛,也是因皇家多年隆恩啊,怎可……”</p>
她話尚未說完,餘良便諷刺地哼了一聲。</p>
“隆恩?這大梁封公的可有餘家的?不是我們餘家支持,他能有今日?先帝殡天那年,王家支持琅琊王,謝家支持東海王,若非我們餘家将部曲搬到這建康城郊,他能穩當地登基麽?早被那兩家趕盡殺絕了!”</p>
“即使是先帝,從他兄長處搶來的位子,也是我們的好父親以命相護得來的!”</p>
“還有,永安八年之事,若非得父親與我配合,将下毒之人定在武王身上,幫他除去了最大的威脅,他的太子之位可還安在?因他,這大梁丢了三個城池啊。”</p>
“這位倒是好,登基後,先是将二弟的甯州刺史給廢了,再是封個不知何處竄出來的将軍爲南郡公。扶以問搞了些政策,第一把火便是去燒咱們的雲裕山莊。往前說好不幹涉咱們永世縣之事,他這算什麽?出爾反爾。”</p>
餘良如此怒氣沖天,餘皇後倒吸一口氣,實話道:“身在其位,自然對旁人是有所忌憚的。”</p>
由古至今,有哪個帝王不怕臣子太強?如今的世家,不就個個是穆安帝心中的症結所在麽。</p>
餘良的八字胡勾出諷刺的弧度,“再有忌憚,也不能做那等‘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使人寒心的事兒來罷?沒本事動王謝,倒是有本事敲打餘家來了。戈陽郡那部曲之事傳地沸沸揚揚,死了那麽多人,他怎不動手了?”</p>
餘皇後靜默不語。</p>
畢竟是多年夫妻,她知曉穆安帝萬事要十拿九穩的脾氣,他不動手,自然是在等待時機。</p>
還未等餘皇後再開口,餘良起身道:“殿下尊貴之軀,還是将養着身子罷,莫再操心前朝之事了。您不僅還有腹中子嗣,且有太子需得看照呢。”</p>
話裏話話皆是讓她莫再幹涉餘家打算,餘皇後眸中驚慌了一瞬,“兄長……”</p>
“臣告辭了。”</p>
餘良退下後,餘皇後靜默了良久,才幽幽地突出心中悶氣,歎道:“罷了,罷了,兄長心中我早已是陳家婦,餘家之事,我是再也勸不動了。”</p>
宮嬷嬷上前替她按上太陽穴,“殿下,您且安心在自個身子上,您花了這般大的力氣才懷上的龍子,可莫要被雜事紛擾了心神。”</p>
聽到這話,餘皇後突地想起什麽,眸中爬起驚恐,喃喃道:“長姐取回去的藥,莫非不是用于陵郡公和她自個……你是說過,王家有人同渺姐兒成事對麽?”</p>
宮嬷嬷點了點頭,“上個月的事兒了。聽說陵郡公與老爺事後還商讨了婚事。可奴婢近日聽聞,那成事的王家郎君卻是殘疾了的。這下四女郎怕是不願嫁了。”</p>
“王家哪位郎君?”</p>
“是王六郎。”</p>
“你是說,瑤姐兒嫁的那位?”</p>
話落,餘皇後徹底頹掉了身子,面如死灰。</p>
内宅之中,妻妾争寵之事素來難絕,即便使些無傷大雅的手段,也無可厚非。就比如她使的藥,雖短暫迷惑心智,對身子上卻是頂頂安全無虞的,否則她也不敢用在龍體之上。</p>
兩月前,王夫人來取藥,她當是用在王成弘處,畢竟長姐也是争寵了多年。</p>
可現在才知,竟然是用在自己親外甥女嫁的郎君身上。</p>
這,不是害人麽!</p>
這些人,究竟是要作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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蠟換梅姿,天然香韻襲鼻,泠冽冬風勁吹間,兩日已過。</p>
說來也巧,在大理寺的人發現毒草的第二日,村子裏的村民便開始了收割,短短一日,該收的草全數收割後,盡數移進了雲裕山莊的庫房。</p>
這便給大理寺的人來個人贓并獲提供了不少便利。</p>
誠如餘冰同餘良說的那句話,這謝家的大理寺少卿無所顧忌,既是已經掌握了證據,隻待抓獲,他便派人回建康城調了不少大理寺人手至永世縣行動。</p>
又因年初來時便知曉,雲裕山莊有一隻不小的餘家部曲,他還派石清回謝家,直接調了謝家一隻隊伍來助陣。</p>
萬事俱備,今夜便是抓捕之時。</p>
謝家山莊,廂房中。</p>
扶萱看着謝湛穿起一身官袍,腰間别上長刀,腳步橐橐往外去,心髒緊張地縮了兩下。</p>
在謝湛即将開門時,她往前急急走了兩步。</p>
背後的腳步聲響起,謝湛頓足,回頭。</p>
見扶萱攥緊雙手,整個人緊緊繃着,他輕笑一聲,淡聲道:“莫等我,先歇息。”</p>
扶萱心腔急急顫抖,她抿了抿唇,終是說道:“你别再受傷了。”</p>
謝湛一怔,直直注視着扶萱的眼睛,這還是她第一回說這樣的話。</p>
往前他受傷,她說的什麽?</p>
“你怎麽還傷在這裏?”</p>
“這回你又得個丹書鐵契了。”</p>
“比上一回的小些。”</p>
謝湛往回走,手指落在扶萱下巴上,将她的臉擡起,“擔心我?”</p>
扶萱的睫毛顫成了蝴蝶舞動的翅膀,嘴硬地道:“我還有很多事,你若是受傷,我可沒時間照顧你。”</p>
謝湛心道你何時照顧過我了,湊近唇瓣咬住她時,到底還是說了一聲“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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