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湛這一眼,當真能将自己的心看碎。</p>
入目的,是那張本嬌俏明媚的小臉上,弧度下彎的唇角,還有阖着的眸子上方,顫抖不止的睫羽,以及眼角溢出的,清湛湛的一行不住滑落的淚珠。</p>
心似被誰猛然擒住,謝湛立刻翻起身,正對她的臉,将人置入懷中,看着身底下無聲哭泣着的女郎,頓覺手足無措。</p>
說真的,這郎君見慣了她在此處眼中水光潋滟,且是愛極了這般姿勢下她的眼淚,卻斷然見不得,什麽都沒發生,她就這般眼淚汪汪。</p>
他壓着胸中悶痛,手指撫了撫扶萱的眼角,“哭什麽?”</p>
素常語氣淡淡,淡地扶萱都不想睜眼。</p>
她都能想象得到,他那神色清冷、眼神晦暗不明的模樣。</p>
她已經沒有勇氣再開口。</p>
閉眼推開他的手,擠掉重量不輕的那人,扶萱翻了個身,面向牆壁,被衾一拉,将整個小臉蓋了進去。</p>
謝湛神色微頓,鼻息間溢出一聲輕哂。</p>
看看,這便是她求人的态度。</p>
他尚且沒說個甚,她倒好,率先就同他置起了氣。</p>
到頭來,還得他來哄她。</p>
本想裝作不知她所求,畢竟那般明目張膽地徇私,他是不會沒有原則地做的,可眼下若是不同她說清楚利害關系,這股氣,她能置到下個月去。</p>
更闌人靜,微雨後,月色透過窗牖灑進,皎皎似霜,一片寂靜。</p>
“萱萱。”</p>
郎君低沉磁性的聲音在靜夜中響起,被衾被人掀離,耳畔散開的發絲也被撥開,唇落在她耳垂,熱息撲入耳窩。</p>
扶萱渾身一凜,攥着被角的手指收緊,下意識地瞪直雙腿。</p>
方才喚他不應,現在他這又是在做什麽?</p>
她還在傷心着呢!</p>
她捉他正無恥的手,兩指無情地捏住他的皮膚,用力往上提。</p>
若是在燈下,定能看得見,謝六郎白淨的手背,正被人狠心地掐出紅痕。</p>
“萱萱。”郎君聲音低啞,緩慢認真道:“接扶公回建康城當真不行。”</p>
扶萱眼皮一跳。</p>
回建康城?</p>
“我沒想讓阿父回建康城啊。”扶萱睜眼說道,不明所以地轉臉朝謝湛看來。</p>
四目相對,空氣微窒。</p>
在半明半暗中,謝湛喉結滾動,有個吞咽動作,将還未出口的“嫌犯隻能留在固定之處,否則律法便失了意義”這般,他本也不喜的極爲啰嗦的道理咽了下去。</p>
合着,他猜錯了?</p>
這……</p>
鮮少判斷失誤的謝少卿極會調整情緒,他并未因一時尴尬而慌了手腳,仍就不動聲色,冷靜無波的目光落在扶萱臉上,沉吟不語。</p>
雖是黯光中,看不出對方情緒,但二人距離太近,呼吸交錯,熱息撲面,他的手還不收,有一搭沒一搭地捧着。</p>
扶萱到底沒有他這份冷靜,心髒砰砰砰個不停,面頰漸漸變熱。</p>
她又轉臉朝裏側去,“你、你下去。”</p>
“你”字這一頓,在目光如炬的謝少卿面前,無疑是在宣告她已經沒了氣性。</p>
不是要将人弄回建康城,别的要求,能有何難的?頂天了便是探望罷了。</p>
這郎君慣于與犯人打交道,最是會審時度勢那種人,手段張弛有度,極會拿捏人心,得扶萱這一嬌裏嬌氣的“驅趕”,倒是讓他生出了時不可失的心思。</p>
他懶懶地“哦”了聲,爲方便小女郎改主意繼而過來巴結他,一字一字緩慢道:“既是無事同我講,那便……”</p>
“有的!”</p>
上當的小女郎回身摟住了他的脖子。</p>
又怕他不給她開口的機會,以極快的速度,一股腦講出了自己的話:“能否讓我阿母去趟明月山莊,陪我阿父過個生辰?下月初六。”</p>
在還沒正式定親的情況下,扶家人便一個二個都去造訪人家的機密之地,是有那麽一點得寸進尺的意思。要颠倒一下處境,她定是第一個将人打出去。</p>
扶萱話落,謝湛一時并未回答。</p>
沉吟半晌後,在扶萱眸中期待的光亮即将熄滅的當口,他摩挲着手,淡聲道:“也不是不可行……”</p>
語氣故作爲難地恰到好處,手上不停地煽風點火,扶萱就是再遲鈍,也察覺得出,這位謝家準家主是要“錢貨兩訖”的意味。</p>
一時間,她既詫異于他這般輕易便應了她,又驚喜于分離小半年後,父母終能重聚。</p>
她一咬牙,幹脆豁出去以身飼虎。</p>
反正數日未見,這人定也不會消停,還不如趁機多提要求。</p>
扶萱翻平身,學他的模樣,勾起首,一口含住了他的耳垂,輕碾幾下,“我哥哥也要去。”</p>
謝湛勾起唇角,不言不語,任她生疏地磨他,隻将手移到她膝蓋處,狀作随意地揉了揉。</p>
扶萱也不懂,爲何行這些事的時候,謝湛會與他冷心冷情的性子極爲不同。那位風光霁月的郎君倏爾消失地無影無蹤,折騰起來的時候,輕易不饒人不說,要求還甚是繁多。</p>
就如當下,他這般暗示,再是明顯不過了。</p>
心知自己受不住,扶萱不由顫了顫眼睫,嬌聲低軟道:“不想跪。”</p>
她還記得他去西陽郡之前,她差點被磨破皮的膝蓋。</p>
然而話畢,她便被人反客爲主,一股火熱堵住了理智的關口。</p>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扶女郎,求人就該有求人的樣子不是?”</p>
雖是女郎求人,實則妥協的永遠是對方。</p>
正如扶萱想的那般,他本也不會放過她,幾番你來我往,不過是在其間增了不少意趣罷了。</p>
月光清麗灑滿床側,夜色深濃,四更鼓響。</p>
謝湛看着懷中精疲力盡的女郎,在她額心落下一吻。</p>
這世上的人,大多都是貪心的,鮮少抵得住誘惑。</p>
要麽怎會說欲壑難填呢?美色、錢财、權利、情愛,這人啊,但凡被人攻破其中的第一道壁壘,往後的城池便不那麽容易能守住了。</p>
大概,她就是唯一一個輕而易舉攻破他心防的人。</p>
他甚至連抵抗都忘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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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府邸,正人仰馬翻。</p>
王子槿連夜回了梓桐苑,由人擡着輪椅前前後後找了一番,不見半個張瑤的影子後,他似發了瘋,将梓桐苑砸了個稀爛,而後怒氣沖沖地去了主院。</p>
王夫人被院中極大的動靜吵醒。</p>
由着嬷嬷們極快地穿戴好,出了門便見到她那平素整整潔潔的兒子,披散着一頭長發,半敞着一身中衣,于寒風霜色中,惡狠狠地看她。</p>
見人出來,王子槿招呼未打,咬牙切齒問道:“我妻兒人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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