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五,天色陰沉,細雨飄飄而下,這日乃是扶以問生辰。</p>
扶家一家子皆至清虛觀,恭請了仙師爲已故之人做法事。觀中古木參天,松柏森森,秀竹郁郁,芳草青青,陰雨之中,更顯一派幽靜、肅穆氣氛。</p>
大殿之中,嘉陽長公主立在前方,扶炫跪中央,側方與身後乃是其餘扶家小輩,以及一同前來的扶家外姓兄弟陳恬。</p>
一場法事做畢,嘉陽長公主先出了殿門,身後陸續跟出了其餘男郎。</p>
扶萱和扶炫還留在殿裏,沉默着遲遲不願起身。</p>
扶炫叩首默念:阿父之仇,兒定會替你報了。阿父之憂,兒亦會承你之念全數除下。如今聖人提拔兒做了五兵尚書,頭上雖然尚書仆射、尚書令并不管兒子,隻那錄尚書事餘三總給兒使絆子。不過,兒亦不怵,有的是力氣與他鬥。</p>
還有,您在西陽郡被餘家下毒,兒已經從買下的藥肆查到了眉目。您再等等,兇手的首籍,兒會像挂大周那将軍一樣,挂在城門口給您過目。</p>
相對于扶炫的正經和發奮,扶萱給她伯父念叨的話便細碎多了。</p>
扶家所有人的近況都被她念叨了一回,末了,說起來自己的私事——</p>
伯父,還是你有眼光,給我挑了個家世絕佳的未婚夫,他給了我一個大宅子,還有個富到流油的庫房。我請阿母和伯母都去瞧過了,他們亦頗爲滿意,也允許我一人去自由小住。</p>
自然我也付出了一些,不過你莫擔憂,并不礙事,你情我願,他沒強迫我,我也有分寸。</p>
近日他亦爲你的事在奔波,待出了結果,我會仔細給您講明過程。</p>
說到這,那人始終在催我嫁給他,然,因近期我那好友之事,我頗有些猶豫,畢竟……</p>
“走了!你還有完沒完了?”扶炫辣手摧花地往扶萱肩膀一拍,打斷了她的絮絮叨叨。</p>
扶萱“嗯?”一聲,“你怎麽聽到了?”</p>
扶炫起身出門,雙手背在身後,一派故作沉穩作派,“還有你般将心裏話嘀咕出聲的?我再不打斷,你是不是要将你好友那些,與你伯父八杆子打不着的事,全給阿父念叨一回?你也不怕他嫌你吵。”</p>
眼前浮現出扶以問擰着濃眉,壓着耐心聽她喋喋不休的場景,扶萱哂笑一聲,“那我今日就放過伯父一回罷!”</p>
扶炫呵她一聲,大步邁出殿門。</p>
走到大殿門外,眼見着扶炫追上扶家衆人,已穿過廣場,獨獨留她一人在後,扶萱急急地提裙跟了上去。</p>
“你們倒是等等我啊——”</p>
她的“啊”并非是感歎,而是呼痛的慘叫。</p>
細雨不住飄着,大殿之外,台階下已然全數氲濕透。因連日細雨,細碎的青苔已長出。</p>
扶萱提裙奔下之時,擡腳恰巧踩在一小塊剛起的青苔之上,腳上一歪,立時就是一個趔趄,直愣愣地向下栽去。</p>
所幸人是往前栽倒,并非往後,否則整個人的後背硬生生磕在台階上,那便是更加不堪設想。</p>
此番動靜一出,扶家人一家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扶炫和陳恬五感最佳,反應最快。</p>
“萱萱!”“萱萱!”</p>
兩人高聲喊着,便往回朝她跑來。</p>
“可有事?摔到何處了?”</p>
摔得着實慘烈,扶萱整個人趴在地上,完全不能動,攤開雙手掌心,細密的紅口子往外滲血,疼地她眼淚嘩嘩直流。</p>
所有人趕來,将她圍作一圈,不住問着有沒有事,扶萱隻哭不語,當真隻有一個感受——</p>
疼。</p>
疼死了。</p>
“将她翻過來,檢查一下。”身子康複不少,将将能出門的扶潇,率先替無措的大夥做了決定。</p>
實則,在場男郎往前皆是在戰場拼殺過,真要處理這般摔傷,乃是小菜一碟,不過此事放在這位小女郎身上,大家因心中過于關切,一時失了冷靜顯得有些慌手慌腳罷了。</p>
得扶潇提醒,扶炫和陳恬這才緩緩給扶萱翻過身,一個捏着她一隻腿骨,仔細檢查。</p>
扶潇看着不顧地上水迹,朝扶萱雙膝跪地,眉頭緊皺,眼中焦急不掩的陳恬,微微提了提眉。</p>
直到陳恬捏到扶萱一處,她“啊”一聲痛呼出聲,這下,衆人皆是看出傷處了。</p>
不等旁人上前,陳恬利落地掀起扶萱裙擺,脫下右腳鞋襪,細細地往上摸了摸。</p>
在這個當口,扶萱亦是掙紮着,就着扶炫的力氣坐起身,看着自己愈發紅腫的腳踝。</p>
“錯位。”陳恬言簡意赅地給了答案。</p>
陳恬兩手輕輕拖着扶萱的腳,突地朝扶萱問道:“萱萱妹妹,我又給你尋了一匹馬,你可是想要的?”</p>
扶萱不明所以地看突地說這些的陳恬,跟着他的話反問道:“可是你先前不是說一匹難得麽?這麽快?”</p>
陳恬道:“你問問你潇哥哥,看我是否撒了謊。”</p>
扶萱側頭問扶潇:“當……”</p>
她的“真”還沒落,随着一聲“咔”的骨頭聲響,腳上便有撕心裂肺的疼痛傳來。</p>
扶萱嘴裏慘烈地高呼着“啊——”,伸手往陳恬手臂猛拍,“陳恬你幹什麽?痛死了!放開,放開,你害我!”</p>
陳恬任由她拍着,口中松了一口氣,笑着道:“接好了,這下便不會有大礙了。”</p>
聞言,擔憂着的人們露出欣慰的神色,隻有扶萱停手怔忪片刻,知曉自個丢了人,這才抿唇不再抱怨。</p>
待人群逐漸散去,扶萱被扶着站起身,她抓着扶炫胳膊,沖着陳恬憤憤道:“你方才哄我的是不是?我的馬呢?”</p>
陳恬讪笑,“當真沒尋到。”</p>
扶萱遺憾道:“真難。”</p>
那馬是被扶炫爲了救她而杖殺,扶炫自然不好接話,隻問:“我背你回去?”</p>
扶炫說着話,就要蹲身下去,正在這時,漠七上前,“主子,有些事。”</p>
扶萱最後是由陳恬背上的馬車,她一身髒污狼藉,衣裙披風全是水漬,沾在陳恬身上,将他的玄色大氅印出不少印迹。</p>
扶潇看着二人方向,遺憾地搖了搖頭。</p>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萬事皆講個機遇,若陳恬在二月前進這建康城,那聖人賜婚賜給誰,倒是說不準了——扶潇這般想着。</p>
這日當真不算個好日子。</p>
這廂,扶萱傷了腿,那廂,遠在西陽郡的謝湛亦是傷地不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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