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徐徐向前,駛向烏衣巷方向。</p>
一路無人言語,耳側隻有馬蹄嘚嘚敲擊着地面,車輪碾過路上的青石闆,發出辘辘聲響。</p>
張瑤攥緊手中帕子,用力絞着,有些蒼白的嘴唇緊緊抿住,眼中淚意湧出,又被她憋住,随着口中吞咽動作,忍了下去。</p>
她這般模樣,扶萱不敢随意開口勸慰,隻坐在她身側,默默陪伴着。</p>
好半晌後,看一動不動的張瑤如此纖弱,想及她有孕在身,扶萱捏起一塊梅花糕,朝她遞過去,“瑤瑤,你先吃些東西,在做決定之前,不能不顧身子。”</p>
張瑤無甚意識地接過,又無甚意識地往嘴裏塞了進去。</p>
梅花糕本也有些幹膩,她這般吃下去,自是要不得的。這不,剛咽下去第一口,人就被嗆地連連咳嗽起來。</p>
扶萱連忙從矮桌上給她倒了杯茶水,待她咳停後飲下。</p>
她這般模樣,看地扶萱心痛至極,實在不能再忍,她握住張瑤冰冷的手,道:“瑤瑤,安内之前先攘外罷!誰害你夫妻二人,便就先予以解決掉,再來談你與他不遲。你說說,究竟是誰?是那餘渺渺麽?謝長珩不是說了麽,大理寺會管的。”</p>
張瑤苦澀地扯了扯唇,“不是餘渺渺。霁之定是不會與她對簿公堂的。謝六郎的好意,怕是要辜負了。”</p>
該話入耳,扶萱蹙眉思索片刻。在扶萱心中,隻有自己家的親人,人們才會無條件地維護。</p>
是以,她有些猶豫地問:“莫不成,是王家人?”</p>
張瑤點頭。</p>
扶萱倒吸一口涼氣,毫不掩飾地朝好友道:“自家人害自家人?要不要臉!誰?”</p>
張瑤咬唇,眼眶紅透,潸然欲泣,艱難地擠了幾字出口:“我姨母。”</p>
扶萱通身僵住。</p>
她不得不承認,進了這建康城,她才算得上真正地見了“世面”。</p>
豪門貴族的高雅女郎,不知何時就在背後害你一把;忠君愛國的臣工不知何時會被謀害性命;連親阿母,也會冷不丁地,給新婚的親兒子喂媚藥,讓其與旁的女郎成“好”事。</p>
樁樁件件,皆是匪夷所思。</p>
突地,她又想起另一件事。</p>
便是謝湛在湯池山莊中藥之事。</p>
他中的也是與王子槿一般無二的藥,以他冷情嚴厲的性子,總該會對罪魁禍首有所懲處才對,畢竟,他都提醒了張瑤,謀害中央官員,律法會懲。可他卻一反常态,輕拿輕放。</p>
莫不成……</p>
那個下藥的人,也是謝湛的母親?</p>
扶萱再倒吸一口涼氣。</p>
車輪疾疾而轉,辘辘辚辚聲極快,卻快不過扶萱被吓出的砰砰砰的心跳聲。</p>
張瑤話落,車廂中,兩位女郎皆是蒼白着小臉,一時怔住,對望不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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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駛進王家,臨近梓桐苑,扶萱從滿腦子感慨中回身,腦瓜子才恢複運轉。</p>
她抓緊張瑤的手,認真分析道:“瑤瑤,你聽我說,此事需得好生考慮,從長計議。首先,既然王夫人這般欺人,這般無情,你更不能輕易如的願,與王六郎和離了。你前腳離了王家,後腳餘渺渺便可以正大光明地進門,這不是正中他們的下懷麽。”</p>
張瑤眼中再次蓄起淚,“可我在王家一刻也待不下去。”</p>
别說要見那好婆母了,她就看着梓桐苑一花一草也能觸景傷情,時時刻刻皆是心如刀絞。此外,也不知如何與王子槿繼續相處下去。</p>
而張家,她定是也不願回去的。</p>
扶萱猜到了她的顧慮,說道:“這簡單極了,搬出王家,去鶴園同我住便是。”</p>
張瑤抿了抿唇,朝扶萱道:“不了,謝六郎會不樂意的。”</p>
看她猜到謝湛住在鶴園,扶萱未藏掖,直白道:“他去西陽郡了,不在建康城,不知何時回。你先過去,屆時他回了後,你若是不願繼續住,再尋别的法子,好麽?”</p>
實際上王家張家在城郊皆有不少莊子,張瑤自然是可以去住的。但當下她懷着身孕,一個人住過去,扶萱不放心,張瑤自己也有些不敢。</p>
兩人幾番談論間,馬車已停。</p>
有時候也不得不承認,凡是人想躲什麽,就總是會來什麽。</p>
二人甫一進梓桐苑屋中,張瑤還來不及吩咐什麽,便見屋中坐着一個她此刻最不願見的人——王夫人。</p>
她端坐于屋中,悠閑地飲着茶,一派十足靜候着人的架勢。</p>
張瑤霎時頭皮發麻,頓在原地,心中升起壓抑不住的窒息感。</p>
當初,她有多麽感激這位姨母成全她與王子槿的好事,此刻,她便覺得有多麽諷刺。</p>
比起慌張與憤怒交織于心間的張瑤,王夫人顯然從容多了。</p>
見等待的人回來,她放下手中茶盞,率先心平氣和地開口:“瑤瑤回來了。”</p>
不等張瑤回答,她又看了眼扶萱,問:“這位是?”</p>
這是扶萱第二回見王夫人,第一回還是在劉府芙蕖宴上,她、謝夫人、伯母他們一起玩着葉子戲。</p>
對方畢竟是長輩,心中再是怨恨,面上禮節扶萱自是要顧着的,她禮貌地朝王夫人施了禮,自報了家門。</p>
王夫人道:“原是扶家小女郎,我這有些家事同瑤瑤談,不若你改日再來我們王家做客罷?”</p>
若是平常時候,被主人家委婉勸回,扶萱定然會毫不猶豫地離開,可今日不同。</p>
她看着張瑤纖弱的身影,還有似乎在發抖的手腕,說什麽也不願留張瑤一人在這“虎口”。</p>
是以,扶萱朝王夫人說道:“王夫人有所不知,今日乃是家母生辰,扶家一直隻有我一個女郎,故而家母早盼望着我帶好友參宴。往前我便邀請了瑤瑤,她也應了我,我今日是特意來接她一同去的。王夫人的話,可否明日再談?”</p>
扶萱話畢,王夫人便靜靜審度起她的面容來,欲要看出話中真假。</p>
扶萱并未顯露絲毫撒謊痕迹。</p>
這般無傷大雅的謊言,她自小駕輕就熟,常用在幾個兄長之間,騙地他們團團轉。</p>
空氣沉默一會,就在王夫人打算起身,離開梓桐苑,讓張瑤出門的當口,張瑤突然道:“婆母有話,不妨先講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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