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瑤不得不承認,她帶着婢女快速離開王家,有那麽一點逃避現實的意思。</p>
她雖是早就心有猜測,卻非是笃定王子槿與餘渺渺如何,畢竟,自始自終,她未曾從他口中聽到過陳述。</p>
可眼下,“餘四女郎”四個字,已被謝六郎直截了當地說了出口,無異于迫使她睜眼看到血淋淋的現實。</p>
張瑤苦苦一笑,還能如何逃避?</p>
張瑤的失魂落魄扶萱看地一清二楚,她握住張瑤冰涼的手,用兩手的掌心将其捧住。</p>
先前,她僅知曉王子槿做了對不起張瑤的事而已,并不知對象是誰,與張瑤一樣,更是不知是有人設計陷害。</p>
現在聽得謝湛之言才知,不僅是有人刻意要毀這對新婚夫婦,那人,竟然還是二人的親表妹餘渺渺。</p>
這算什麽?</p>
爲了個男郎,罔顧親情、不擇手段。</p>
真真是颠覆人的認知。</p>
看着扶萱眼中毫不掩飾的義憤填膺,謝湛薄唇抿緊,而後,親自給兩位女郎遞了杯茶過去。</p>
見熱茶送來,張瑤煞白着面容禮貌地道了聲謝,扶萱卻是鼓着臉對着他一言不發。</p>
謝湛虛咳了一聲,主動開口朝張瑤道:“張女郎真想知悉真相,便莫要私自揣測。不若回去王家,讓王霁之與你細細道來,想必,他已是有清晰答案。”</p>
張瑤眉目一驚。</p>
難怪眼前之人能擔任大世家家主,果真是一眼看透人心。</p>
方才短短幾息時間裏,她腦子裏确實已是千頭萬緒,掠過了無數種關于真相的猜測。</p>
可謝六郎所言不錯,自出事起,她與王子槿從未有過交談,她的猜測,隻能是猜測。要知悉真相,斷然不能繞過她那作爲當事人的夫君。</p>
默了幾息,張瑤輕輕道了聲“好”。</p>
謝湛抿了口茶,又繼續道:“中央官員若是被人謀害,大理寺是會管的。”</p>
自然,這“謀害”也是他刻意講的。按大梁律法,即使未殺傷人,但凡諸謀殺人者,證據确鑿之下,亦會判罰三年徒刑。</p>
他特意提醒張瑤“謀害”二字,便是告知她,此事若王子槿不願大事化小,可以狀告有人“謀害”朝官,與對方對簿公堂。</p>
一番話入耳,張瑤呼吸滞了滞。</p>
講真的,有這樣聰慧又心思缜密的郎君參謀,行事當真省力不少。在你茫然無措之時,他給你點明最便捷、最有效的方法,能讓你茅塞頓開。</p>
他說大理寺會管,意思不就是他這位大理寺少卿會過問麽。他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裏,他要真過問,當真不用顧及旁的勢力,便是真替你讨公道。</p>
目光再看向眼前兩人,張瑤忍了半晌的眼淚,終究還是未能憋住。</p>
若說她現在最大的感受是什麽,便是她陷于狂風暴雨肆虐的泥坑中,被人往上拉了一把。</p>
她側臉用手帕揩了揩,紅着眼框起身,朝謝湛施了個禮,認真道:“多謝謝六郎好意,我明白了。”</p>
謝湛颔首。</p>
**</p>
張瑤一走,扶萱在棠梨苑院門剜了謝湛一眼,一言不發,便轉身朝屋裏走去。</p>
謝湛失笑。</p>
果然是要秋後算賬來了。</p>
他大邁幾步跟上扶萱,在她身後關上房門,有些解釋意味地道:“王霁之若是發現他這個夫人不見了,今夜得翻遍建康城尋的。”</p>
扶萱腳步一頓,轉身看他,并不接他這個話題,而是不客氣地問道:“‘此處離烏衣巷半個時辰’——方才你這般提醒旁人,宵禁臨近,可爲何住在烏衣巷的謝公子卻不回?還大發善心送人至門口。”</p>
心思被她看穿,謝湛握着折扇,于背後悠閑地敲着,似笑非笑地看扶萱,“欲蓋彌彰。”</p>
故意爲之,卻一副大義淩然。</p>
扶萱氣地往回走向他,伸手将他往門外推,“我隻答應了你,留你在瀾庭苑歇息。”</p>
謝湛被她推地後退了一步,而後便定于原地,冷冷開口:“沒話問我?”</p>
此話一出,無異于傳說中的一劍封喉。</p>
扶萱推人的手頓住,識趣地收了回去,卻是閉嘴緘默,并不開口問他。</p>
一看就是與他置着氣。</p>
謝湛扯了扯唇,順勢摟住她的細肩往外走,自覺開口:“西陽郡有一位村野大夫,曾因救治過餘婧妍,被餘翼使用,而後兩回接待你伯父,前些時卻被人殺害了。派去的人近日查出了兇手,藏了起來,我去當地審問,以免帶進建康城被人謀害。此外,那餘婧妍近日也去了西陽郡,我去查查是否與此案有關。”</p>
他解釋地如此詳細,并不是清冷的謝六郎的風格,其中的讨好意味,扶萱不可能聽不出來。</p>
她抿了抿唇,擡頭看他,似自言自語地感歎道:“這回,真的能有結果麽。”</p>
謝湛垂眸瞥她,“欲速則不達。”</p>
他既然如此說,扶萱便不再催他這事。現在扶家有扶炫管顧,父親雖嫌疑在身,卻被謝湛保在明月山莊修養。一切,是可以徐徐圖之。</p>
再提及這餘家,扶萱的思緒自然又回到了張瑤身上。</p>
她擡眸問謝湛:“你彼時中的藥,可是王七女郎所爲?”</p>
小女郎太機靈,今日他提“既得利益者”時,她的眼神便變了。但那日廂房中香爐裏的香雖也有用,卻并非關鍵,真正使人難控的,在第一杯酒中。這點,他已從謝心姚處得了答案。</p>
是以,謝湛實話道:“不是。”</p>
扶萱再問:“與王六郎中的,同一個對麽?”</p>
謝湛道:“恐怕是。”</p>
聞言,先前被扶萱壓下去的憤懑,此刻就再壓不住了,她氣憤道:“用這種龌龊手段,即便是得到一個人又有何用?不過一個軀殼罷了!此計用在你身上也就罷了,至少你未有婚配。可用在剛娶妻的王六郎身上,又将人家的新婚妻子置于何地!太狠毒了。”</p>
她話落,謝湛的臉就徹底黑了。</p>
他于她的話中,準确地捕捉到關于自己的那句話。</p>
是以,謝湛停下腳步,一字一句問扶萱:“是麽?用在我身上,也就罷了?我,未有婚配麽?”</p>
扶萱這才察覺自己因替張瑤憤恨,話說地太快,失了言,惹了這位郎君不滿。</p>
她擡眸看他,兩人四目相對。</p>
難得的,扶萱這回有了些手足無措的感覺。</p>
她于大腦中瘋狂搜尋,以往失言惹到那些兄長們時,自個都是如何化解危機的。卻是更難得的,沒尋到一絲經驗,畢竟她再口無遮攔,他們都順着她,并不會像眼前郎君,倨傲不容人。</p>
這可如何是好?</p>
</p>